谢无终特意提起对方的昵称,为了增强对方的意识,让屏幕另外一边的人明白,现在被需要的不是别人,从而唤起此人的责任感。
对方终于回复。
“谢警官,我很想帮你,但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数秒之后,又来一条。
“我不想背叛朋友,对不起。”
众人的心均是一沉。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你朋友都要死了啊?”楼文瑭抓狂,他哥没他反应这么大,但想法是一样的。
谢无终依旧沉着,流畅地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言简意赅。
“她理应得到一个道歉,而不是在最难受的时候离开。”
对方没有立即回复,谢无终敲下另一条。
“向阳而生的你也想把她拉回来,对吧?”
对面终于有了动静。只有一个字。
“是。”
一字值千金,网警们终于松了口气。
谢无终适时引导。“她有没有喜欢去的地方?比如公园啊,河边啊,或者比较安静的地方。”
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童瑶只喜欢待在画室里,甚至于相比家里,画室更让她感到放松。
谢无终与对面聊了许久,“向阳天使”也展现出配合的态度,也无法提供更多有用的线索。
然而谢无终还是注意到一个细节——童瑶虽然参加了绘画比赛,也完成了画作,但是并没有上交,而是直接带了回来。
谢无终想到视频里童瑶背着的画,或许就是那一幅。
谢无终:“你知不知道,她画的是什么内容?”
向阳天使:“是风景,很漂亮的海湾。”
谢无终:“你有图片或者视频吗?”
向阳天使:“我存了,当成了手机壁纸。”
说着发来一张图片。
虽然并不很懂绘画,但温妈喜欢投资艺术品,谢无终和温柏舟也算耳濡目染。眼前一幅画浮翠流丹,霞明玉映,不论笔触还是色彩,一切恰到好处。难以想象这样一幅画出自一名少女之手,而不是绘画大师。
看来童瑶果然很有天赋。
虽然是一副印象派油画,但画面上细节内容不少,船舶、海岸、码头、海鸥、游人。
谢无终注意到,在码头的尽头,画面的最右侧,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海平面、码头,与这一团暗影处在同一条线上,将画面分成上下两部分。
海城没有高山,但与之相交的龙城,却有一座巍峨耸立的天龙山。
所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码头,还能看到位于北面的天龙山。
那一团“黑影”,描绘的其实就是天龙山!
根据谢无终的分析,温柏舟立即着手查询数据,很快便锁定了地点。
是一个名叫云隐湾的地方。那里曾因风景秀丽,游人如织,只不过这些年开发过度、环境污染,如今已无人问津,几乎废弃。
原来所谓云隐,隐的并非海湾本身,而是远处高耸的天龙山。
温柏舟调出现场画面,比对发现与油画中的场景高度重合。刻不容缓,网警们立即联系海城警方全力寻找童瑶。
“谢谢你!”谢无终真心道谢。
“不客气。”向阳天使回复。
谢无终正要下线,对方忽然发来消息:“等一下,您是谢队长吗?是网安的那个谢队长!”
碰上熟人了?谢无终回答:“是我,您是哪位?”
对面立即回复。“这不重要,请务必答应我,救回童瑶!拜托了!”
不等谢无终再说什么,对面的头像已然变成灰色。
楼文瑭纳闷儿:“是给咱们送举报信的人吗?可那是个男的啊。”
“你怎么确定这是个女的?”他哥问道。
“那不是叫向阳天使。”
“所以就是女的?不能有男天使?‘向阳’听着像女孩儿名字吗?”
楼文瑭:“……”他是怎么先入为主,以为对方是女生的?
“会不会是同学?”楼文瑭猜测。
“不会。”坐在后排的谢无终抬起头来,给出了确切答案。“向阳天使刚刚说,想去童瑶学校跟她碰面,如果是同学,就会说‘咱们学校’,或者至少用‘学校’,而不会特别强调是‘你学校’。”
“有道理!”双生子异口同声赞同道。
警车一路往云隐湾方向飞驰,同样坐在后排的温柏舟一言不发。
网名为“向阳天使”的人对警方有明显的敌意,却知道谢无终,听语气还十分信任他,让人不得不在意。
温柏舟搜索社交网络,很快找到了此人的其他平台账号,方法很简单,可以说毫无技巧可言——
此人几乎全平台都叫“向阳天使”,区别只在于前后缀、修饰词等。因此,温柏舟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
是她,确实是女生,并且如谢无终所言,并非童瑶的同学,而是龙城大学法学院一年级的学生。
***
“热饮只有这个。”
“谢谢。”
司机在小商店买了两罐旺仔牛奶,多付了两块钱,让老板用热水烫了烫,拿回车里,递给童瑶一瓶。
其实有纸杯冲饮,加开水的那种,但司机担心童瑶不敢喝,于是买了这种。
“为什么不坐高铁过去?”司机拉开拉环,递给童瑶一罐,问道。
童瑶道谢,旋即道:“高铁不好带画,而且时间也不太合适,不如大巴方便。”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高铁要用身份证,她不想被找到,至少,在事成之前不要被找到。
“你很急吗?”司机问。
童瑶:“……”这次不是想隐瞒,她只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才能不吓到对方。
因为她是要去死的。跳海,如果能被海浪卷进大洋最好,如果尸体被卷上海岸,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至于那副画——
这是她的参赛作品,命名《港湾印象》。
然而,她没有上交,而是直接放弃了比赛,把画带走了。
这是她最后的作品,她希望能让去看海的人们看到,感受到她的心意。
至少,她来过这世界,这幅画就是证据。
是她活过的痕迹。
“我能看看你的画吗?”问。
“可以。”童瑶点点头,放下饮品罐子。
司机下车,按下电动车门,钻了进去。
商务座宽敞的后排,因为有了两个人和巨大一幅画,空间竟然显得局促起来。
看清那幅画的时候,司机第一次感受到,这就是艺术啊,果然高于生活。
这要怎么形容?流光溢彩太热闹,如梦似幻又太浮夸,分明是蓝色,却能看出淡粉。
司机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卧槽,好看!”
所以小时候为什么不好好读书?满脑子都是汽车零件儿,现在全在脑子里咣当,“哗啦哗啦”的。至于米国进修的技能,说白了全是忽悠人用的,可以用来吹捧,但真正想表达什么是无意义的。
“是印象派。”童瑶解释道:“我很喜欢的风格。”
这个司机知道:“《日出·印象》吗?也是这样……模模糊糊的。嗯,对。”
童瑶道:“我这幅其实是受了雷诺阿的启发,我很喜欢他的那副《夕阳,根西岛的风景》。虽然现在的天气,更符合莫奈那副《圣阿德雷斯的暴风雨》。”
童瑶目光暗下来,仿佛她说的并不是天气,而是自己真实的心境。
最后一幅画了,她不想再挣扎再搏斗,她只想要一片绚烂,那将是她的终点,亦是她的归宿。
司机似乎没有注意到童瑶心境的变化,装作回信息的样子,偷偷搜索那都是啥。
鬼鬼祟祟的模样,被童瑶看穿了。
从上车以来,童瑶第一次笑了。
这才是鲜活的女孩子,她的脸上就该是这样的笑容,而不是刚才那样,美丽但空洞,仿佛前方只有灰暗。
司机也跟着笑起来:“你真不怕我也是坏人?”
童瑶似乎有些意外,眨眨眼,然后慢慢摇摇头,笃定道:“你,不坏。”
“哈哈!”司机笑起来,很想摸摸小女孩儿的头。“人不可貌相啊,你果然还是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童瑶板起小脸儿,做出严肃的表情。
于是,她看起来年纪更小了。
司机顺着她的话点头,说“好的”,却还是忍不住笑意。
这种十几岁的孩子,最喜欢把自己当大人,对自己的力量认知不清楚。
杀与被杀,都是太轻易的事。
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对了,这女孩儿多大?
“你成年了吗?”司机问。对这么大的孩子说话,绝对不能轻视他们的年龄,说小了人家还容易不高兴。
“我十七。”童瑶道。
“高中?”
“高三了。”
“那不是马上要高考了。想去哪个大学?”
“……”
司机等了半晌儿,童瑶却没有回答。
“没想好?”司机问。
“不是。”童瑶说了个学校,又道:“但是,不会去了。”不是“不想去了”,也不是“去不上了”,而是“不会去了”。这女孩儿有别的打算?
事情越来越感到蹊跷。原本只是路过救了个女孩儿,又让女孩儿搭了趟便车,事情却愈发不可控,司机会怎么做?
趁着休息的机会,司机一直引导着话题,仿佛在鼓励女孩儿敞开心扉,却又怕真相过于骇人,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好在童瑶似乎很信任这个救下她的人,顺着对方的话聊了很多。
“你小时候也……”童瑶顿了顿,道:“你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过得好吗?”
也?看来核心问题来了。
过得好吗?
老爹是修车的,年轻时候因为事故,伤了胳膊,为了掩盖疤痕纹了个大花臂。
明明是温柔的人,还养着两只猫,却传出“混黑进去过”的谣言,导致他三十岁还找不着对象。
九十年代,这简直有辱门楣。
某天,老爹抱回一个小婴儿,说这是他的孩子。虽然众人都质疑这孩子的身份,但小孩儿还是在老爹的关爱下长大了,并且跟老爹一样,爱上了汽车。
后来老爹混开了,生意也做大了,当年捡来的孩子长大成人,成为了龙鑫车行的继承人,主营修车、租车、二手车。
然而“百变”可不是白叫的,今天这位的身份是司机兼保镖,在机场接小明星,工作轻松惬意,还能看美人。龙鑫车行的员工们都知道,每次有这样的工作,总裁都很积极。
所以,学生时代过得好吗?
司机回忆。
“□□家的孩子去死吧!”
“嘘——小心报复。”
“你长得好奇怪在,你到底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啊?”
“捡来的野孩子略略略!”
“好恶心啊,好像是妓.女生的。”
同学们窃窃私语,又在主角出现时集体噤声,四散奔逃。
那模样,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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