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寻月说:“我听说,神都女子不光能上学,还都有自己的工作,总是惦记给我带首饰的桑家姐姐正是那些人的东家呢。”
“真羡慕呀……”
见她声音弱下去,巫寻月突然抓住她的手,说:“阿艽,如果我想去神都,你以为如何?”
“那自然是太好了!”秦艽眼里的光亮燃起不久便熄了几分,“可是,我们这些外乡女子,去神都又能做什么呢?神都实在是太远了……”
是啊,神都太远了,去了神都,她又能做什么呢?
这真是巫寻月现下最大的烦恼。
灵宗庙所祭,正是灵族始祖十八灵宗。一进庙内,就听见有人在给自家幼童讲述灵宗传说:“传说千万年前灵兽横行,捕食灵族人,灵族中有十八人率先修炼出灵术,开启了灵族与灵兽抗衡的时代,所以才有了灵族繁衍生息……”
幼童追问:“爹爹,那现在还有灵兽吗?”
“有呀,现在留下的都是好灵兽了,等你长大些,爹爹带你去山里看灵兽。”
“爹爹,那坏灵兽都去哪里了?”
“这……爹爹也不知道,大概是都被灵宗消灭了吧。”
走进寺庙正殿,左右两侧分列六尊灵宗雕塑,还有六尊在正面主位,除了还不懂事的幼童,全长隐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主位上的六尊,才是真正奠定了灵族繁衍基业,开创了灵族社会制度,主宰了灵族发展一切所需。
所以,六位灵宗及其族人被尊为六大宗族,他们的后人千万年来始终是灵族至尊——除了后来没落的弥家,最后一次听到弥家的消息已经是几百年前了,现在,人们也已习惯改称五大宗族。
邬戍城地处偏僻,先生学识有限,书局里书本资源也有限,普通灵族百姓所知道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些了。
巫寻月烧了把香,给十八尊神位挨个作揖礼拜,最后照惯例来到正位左数第二尊面前,屈膝往拜毡上一跪,连磕三个响头。
——这是桑家始祖桑比农,尊号比农宗。
——正是司掌医疗的那个桑家,巫家姐妹背靠的大树,所以,巫寻月不拜他拜谁?
磕了头,巫寻月直起身子,闭眼合十,在心底默念——比农宗保佑,今天是我生日,想来跟您许愿,我想去神都,哪怕去看一眼也好。
巫寻月起了身,见秦艽还在祷告,便到一旁等她。
她闲来看向神位次序,按照这个位份,桑家应在六大宗族中排第三。桑家司掌医疗,邬戍城又盛产草药,所以在这里桑家始祖面前的贡品当属最多。
与比农宗的盛况相比,左边挨着的神位可就显得冷清多了。可按位次来说,六尊中此座居中在右,乃是最最至尊之位——凌海宗,司城夫。
此时秦艽也起了身,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说:“你说为什么凌海宗排位居首,在庙里香火却这么少呢?他是管什么的呀?”
巫寻月压低声对她说:“先生前日才说与我听,司城家掌管各种灵器铸造,那是灵师们才用的东西,跟我们平民没关系,我们这没几个灵师,所以凌海宗香火不旺。先生说在灵师居住的神都,凌海宗的香火可是最鼎旺的。”
秦艽想了想,说:“也就是说,六大宗族是我们灵族之首,司城家掌管灵师们的武器,所以司城家是六大宗族之首?”
“没错。”
离正殿出口最近的一座神位,是空的。也就是说,十八灵宗的最后一宗并无神位,只挂了块牌写上名讳——爻炀宗。
每一个第一次来寺庙祭拜的孩子都会询问:“为什么这里没有神位?”
他们的父母也都一知半解:“传说是爻炀宗还在世,可也只是传说,毕竟都多少年了……”
回到家里,宴席已经备好了。今天来了族中长辈、店里伙计,还有巫寻月平日的玩伴,众人举杯祝贺时,眼看妹妹又长大了一岁,巫画荻泪洒酒中。
许愿时,巫寻月重复了一遍在灵宗庙中的愿望。
可之后她与朋友到一边玩耍,听到亲戚们正苦口婆心劝巫画荻:“你们爹妈不在,你一个人拉扯阿月不容易,别把自己也耽误了……”
“蓝家公子为人不错的呀,很有才学,蓝家又是城中首富,阿月嫁过去这辈子还愁什么,上次你怎么把人拒了呀……”
“你们姐妹俩总要先有一个成家,要是阿月先嫁了人,你的担子不就轻了吗……”
巫画荻立时变了脸:“阿月不是我的担子!我的妹妹,想做什么要由她自己定!”
宴席散了,入夜,巫寻月辗转难眠。姐姐的话语和泪水不断重映,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跟姐姐开这个口,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这个口。
——若她真离开姐姐去那么远的地方,姐姐怎么办呢?
不知过了多久,巫寻月依旧没有睡着。她似乎没有发觉,今夜过于安静了,静得没有任何自然的声音,夜间该有的虫鸣鸟叫,全都消失了一般毫无动静。
幽暗的空气中蛰伏着一股波动,似是人间天灾降临前的异象般诡秘。巫寻月还未从愁思中回神,待她惊觉有异之时,只一瞬,暗夜中涌动的神秘力量便已排山倒海般袭来,顷刻将她压制于万钧之下。
首先是动不了了。她能感觉到床榻在微微震颤,眼前的一切却都没有变化,屋内的摆件、窗台的花瓶都如常安置,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空气中却存在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不仅以绝对碾压的力量将她的动作钉死,连带思考、呼吸的能力都变得迟滞,物理和精神受到全面控制。
巫寻月下意识张嘴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听不见任何声音,全世界的声音都被抽走了一般,大脑中只剩下自己因过度惊惧而产生的急促呼吸和心跳声,任何想要逃逸的声音都被强压下去,只在骨传导间徒劳地挣扎。
这股全面压制的力量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罚,天经地义地昭示着,对方仅仅是存在,就只能让人陷入等待被灭杀的绝望。
——是他的灵压,她太熟悉了。
他的灵压前所未有地暴动着,从垩山爆裂而出,如海啸般席卷了整座邬戍城。她能感觉到现在的灵压与他以往产生了不同,确切说是根本不同,在力量上有云泥之别,更张狂,更强大,强大得可怕,以往若是还有一丝扛过的期待,现在只剩下了彻底的绝望。
要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与之相比,什么鬼压床、瘫痪、植物人都显得胡闹了。此刻她清醒、理智,却窒息、痉挛,明明空气中什么都没有,房间里一切如常,却清清楚楚地感受着被万钧之重镇压的痛苦。
巫寻月强制自己保持冷静,静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知到他的灵压褪去,身上的压制感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无事发生。而她不能立刻活动自如的发麻乏力感证明了,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巫寻月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起身,顾不上穿外衣,冲着姐姐的屋子跑去。她开门看见巫画荻平躺在床,任她呼唤、摇动也始终不见回应。巫寻月给姐姐把了把脉——果然是昏迷了过去。
还好她熟悉姐姐的屋子,摸黑也能精准找到她需要的药丸。给姐姐服下后,巫寻月去了木香的房间,果然她也昏迷了。看来如她所想——整座邬戍城都受到了波及。
来不及细想,巫寻月回屋拿了件披风,出门策马出城。此时已是深夜,百姓们几乎都在睡梦之中,偶见值夜的打更人,全都昏倒在了大街上;平日通宵达旦的酒楼,此刻也变得一片静谧,宾客与店员倒成一片。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驾!”巫寻月一挥鞭子,加速冲去。
来到垩山垭口,巫寻月竟见到她习惯栓马的那棵树下,一头巨大的灰翼白虎端坐在那里等她。巫寻月下了马,飞奔过去:“小白——”
见到她,小白站了起来,恰好与她齐高,巫寻月抱住它半个脖子,急促地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了?我突然感觉到被他的灵压压制,姐姐和所有人都晕过去了……”
小白凑近与巫寻月碰额,让她感知它的想法:“你是说他们会没事……你是说是因为他灵爆了,灵爆是因为他修成了新的力量,这种力量很可怕,是吗?”
巫寻月试着理解这些含义,再接着问:“他现在怎么样了?你是在等我吗?你知道我会来……我要是再不来,你就要去找我了?他这次非同一般,你怕我扛不住,是吗?”
那个人来这里修炼了快两年,小白从未正眼看他,也正是因为他构不成威胁,小白才如此大方地允许他在此修炼——当然了,也因为巫寻月喜欢观察他。
可今天,小白竟走出垩山等她,甚至要去城里找她。
巫寻月不修灵术,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小白的灵力究竟是什么概念,但现在她能领悟的是,刚才那样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力量,才终于足够引起了小白的担心。
虽未完全理解,但巫寻月更急于知道那个人现在的情况,小白却一直没回答她。小白在她身前绕了一圈,然后屈肢趴下,示意她上来。巫寻月矫利地跳上小白背后,待它猛地蹬地,腾空而起,朝山谷深处飞去。
见到变得有些狼狈的山谷,巫寻月惊呆了。视线尽处,石山被劈成两半,冲出巨大水量,瀑布倾泻而下的呼啸声更甚;站在最前排的巨树一边倒,明显被来自同一侧的巨大力量所冲击;明明昨日还繁茂缤纷的花海,今日被掀掉了半个山头,只留下杂乱的草根与土壤。
还在半空时,巫寻月就看见了他。他呈大字躺在杂草堆之中,一头乌发尽数散开,遮住他大半张脸,全身衣物被震碎成千百残片,散落四处,因此……
“啊——”尖叫的人是巫寻月。
小白飞得近了,待看清他,巫寻月吓得赶紧躲回头,整张脸变得通红。
他身上没剩下一块衣料。一块,都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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