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荒原、沼泽与鬼影

月亮在云层之中时隐时现,空气十分潮湿。马蹄踩在地面的泥泞与水泊中,一声一声,很有节奏。桃乐丝通过月亮分辨出大致的方向,又驱赶着她的马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们很快就能到我的宫殿了,”桃乐丝允诺,“我的女仆们擅长处理从暴风雨中回来的人,请您放心。我的哥哥们以前经常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宫里的侍从们已经习以为常。”

希尔达沉思了片刻。她那黑色的斗篷一样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从背后看,桃乐丝只能看到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希尔达青白的侧脸上,她们都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祈求您的原谅,大人,我只是担心索莎娜和我的舞团。”希尔达说。

“如果艾斯比爵士和他们一起在港口,他们应当是安全的。港口上通常会有避风的石屋。”桃乐丝安慰道。但她对此也不太有把握。如果艾斯比真的还停留在海港,刚才桃乐丝看到的白马是什么?

于是她问道:“雨还没有停的时候,我看到一匹白马在前方奔跑,为我们引路。您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吗,夫人?”

希尔达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我们前方除了暴风雨,什么都没有。”

这匹载着两人的骏马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奔跑。风吹得桃乐丝感到很冷,抓着缰绳的那只手也仿佛被冻得失去了知觉。雾气就像是从沼泽地里爬出来的亡灵一样,在原野中飘荡蔓延。

“不,不对。”桃乐丝忽然说。

估算着距离,她们早就应该到达行宫了,或者至少能看到一点城市中的灯火。但是周围只有茫茫冷雾,不见半点人烟。

“我们走错方向了吗?”她自语道,云层忽然散开,显出半轮月亮,她看着月亮,方向并没有错。

“我们好像走到了一片荒原上,领主大人,”希尔达说,她的语气变得担忧了起来,“康拉德领土上有类似的荒原,但它不应该出现在恩格尔。”

桃乐丝很难相信自己会在皇宫外迷路。如果她走错了方向,她应该看到森林、山峦、村庄或是索性折回港口。可是此刻,她四处环顾,好像周遭只有广袤无垠的荒原,没有任何其他景物。

“这里没有下过雨,地是干的。”希尔达忽然说。

桃乐丝低头看了看,在风灯微弱的光线下,地面像盐碱地一样,也是白惨惨的颜色,间或生长着几丛杂草。

她松开缰绳,从马背上跳了下去,用脚尖拨了拨地面的沙土。不过这无济于事,既无法判断她们现在在哪,也无法找到回家的方向。

桃乐丝抬头,看了一眼仍骑在马背上的希尔达。希尔达也在看她。她的额前垂下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不过她的眼神和神态都是柔和的,在风灯摇晃的光芒中,希尔达显出一种异样的,近于神性的美丽。

于是桃乐丝感觉自己焦躁的心情也就平复了下来。她拿起缰绳,冲希尔达笑了笑:“很不幸,夫人,我们好像迷路了。但是你得相信我,这种事可不经常发生。”

希尔达说:“陛下,和您有关的传闻,通常都与神话、巫术有关。所以在黑夜里碰到这种情况,我倒是并不感到奇怪。”

“在恩格尔,我想我应该没有什么好名声。”桃乐丝说。

“不,并非如此,”希尔达答复道,“对于像您这样一位年轻的领主而言,名声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人不切实际的期望。”桃乐丝说,并且不快地想到了乌利尔。

“领主大人,最重要的是信仰,”希尔达用她深沉而温和的声音说,“但并非信仰上帝,而是信仰您自己。”

桃乐丝没有在说话,她拾起缰绳,随机挑选了一个她喜欢的方向,牵引马匹朝那里走去。但是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她几乎是抑制着自己,以免笑出声音来。

她觉得希尔达说话很有趣,她喜欢和希尔达交谈。不过她暂时还想不出来什么更有意思的话题了。

周围的雾霭时聚时散,风吹来时,带来一股奇怪的气味。那不太像桃乐丝所熟悉的海风,而是一种腥臭,像是池塘的死水所带来的气味——沼泽。

桃乐丝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的脚踝不知何时已经已经陷入了散发着臭味的污泥之中。

“您怎么了,大人?”希尔达在马背上问她。

桃乐丝说不出话。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这时,风大了起来,将夜空中的乌云吹散,于是又显露出来那半轮上弦月。不过此时,月亮是血红的。正如父亲死去的那个夜晚,桃乐丝拉开窗帘时的所见。

“不。”她听到自己心里发出抗拒和恐惧的声音。风吹得她发抖,从指尖一直到心口都是冰凉的。

在她面前的沼泽之中,出现了一个怪物,一个由黑雾所组成的,勉强可以称之为人形的块状物,又高又瘦,在红色月亮的映照下,模样好像瘦长鬼影,距离她不过三五米远。

……瘦长鬼影?为什么她会想到slender man这个词组?

“不。”桃乐丝发出一声呻|吟。缰绳从她手中掉落,她双手按住自己的头,她的秘密即将暴露。她的手指触及到自己发凉的头发,那不是恩格尔家族烧熔的金子,那是诅咒的黑发,是美杜莎头上的毒蛇。

红色的月光倾洒而下,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鲜血。兄姊们在哭号,大哥与三哥,私生的孪生子都提起剑刺向对方。

怪物影响了桃乐丝的神志。在桃乐丝努力地和恐惧疯狂搏斗的同时,她想到了这样的可能。于是她试图从腰间拔出佩剑,像勇敢的兄长们那样和这形体飘忽的鬼影去做殊死搏斗。

“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的,你一开始就知道。”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在她耳边说,起初是低声细语,后来变成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知道你是谁!

鬼影的形态又在发生变化,仿佛它身上每一处肢体都在扭曲变形,像一棵树那样像四处伸展,随后又收拢在一起,逐渐化成一个类似于穿着宽大的袍服,以遮掩它躯体上那些丑陋异生的女人模样。

桃乐丝终于放下了捂着头近乎痉挛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她的佩剑小得可怜,几乎和裁纸刀一般大小,根本无法用来战斗,只适用于裁开那洒了香草和金粉的信封。但此刻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她宁可像个骑士那样殊死搏斗。

就在这时,桃乐丝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腕,同时这股力量将她朝着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按去。

“陛下,您看到什么了?您出现幻觉了吗?”她听到希尔达的声音,遥远得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您现在能冷静下来吗?您在发烧吗?”

“不,不,放开我。”桃乐丝咕哝着。她试图从希尔达的桎梏中挣扎出来,那个鬼影开始逼近她了,黑雾每前行一步,都会变幻出无数可怖的形态,桃乐丝甚至能够闻到鬼影身上带来腐烂的气味。

桃乐丝不希望自己像哥哥姐姐还有父亲那样死去,她甚至还想要保护希尔达,她要和鬼影决一死战。

“陛下!”希尔达在呼唤她。

桃乐丝用力挣着,她听到希尔达又叫出了她的名字:“桃乐丝!”

桃乐丝忽然安静了下来。

鬼影消失了——不,事实上,并不是鬼影消失,而是黑暗像闭幕时的幕布,笼罩了舞台上的一切,包括沼泽、鬼影、摔死大姐的骏马、希尔达,还有桃乐丝自己。她好像沉到了希尔达的怀抱中,或者也只是重重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桃乐丝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她先是看到了一个光点,好似深夜之中的萤火。后来她发现,那是挂在马鞍上的风灯。她正伏在马背上,淋湿又风干了头发已经完全乱了。希尔达牵着缰绳,缓缓朝着黑暗的前方走去。沼泽消失了,荒原依旧,雾气飘散着。

桃乐丝从马背上坐起来,小心地调整着重心,以免摔下去。然后她轻声问道:“希尔达?”

“您刚才好像有些发烧。”希尔达站定了脚步,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她。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发亮,好似桃乐丝那顶王冠上的宝石。

“我看到了沼泽,还有鬼影,红色的月亮。”桃乐丝说。

希尔达深深地瞧着她。

桃乐丝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长久而温柔地注视着。作为最小的女儿,她从来都是被忽视的对象;当她成为新的领主之后,这种情形似乎也没有得以改善,仆人们害怕她,猜忌她,贵族和小市民们认为她是邪恶诅咒的象征;乌利尔则是她一直都捉摸不透的对象。

“您太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觉,陛下。”

“不,我知道那些意味着什么,”桃乐丝说,“那些是赫卡忒女神的标志。”

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希尔达的表情忽然发生了一阵古怪的变化:她那双眼中迸出了光彩,虽然转瞬即逝。她似乎想要对桃乐丝挤出一个笑容,不过她很快又收敛了表情。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大人,”希尔达说,她转过身,看向远方永远看不到的地平线,“您可能是有些太累了。”

桃乐丝从马背上跳下来,现在她可以和希尔达并肩走在这里了,就好像她们的午后花园散步一样——尽管两个人模样都很狼狈,这片被诅咒一般的荒原也远远没有花园那般美丽宜人。

“我建议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一直等到天亮,”希尔达说,“天亮之后,也许就能找到方向了。”

桃乐丝看了看四周。

“这里没有任何避风的地方,如果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我想到处都是‘地方’。”

耍帅未遂的桃乐丝: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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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荒原、沼泽与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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