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偲九坐在阁楼顶上,冬日里的星空好似更加闪耀明亮。身上还穿着秦息的黑色披风,竟然忘了还回去。想到白日里的行径,偲九只想赶紧找个地洞把头埋进去,不过秦息应该也不会来找她了吧。
哦,不对。可能会来把她杀了泄愤,她先违背了约定......
寒风刺骨,她觉得这风吹得她眼睛疼。
秦息算是发现偲九的秘密基地了,不管她开心还是不开心,总是会跑到阁楼顶坐坐。秦息摇了摇头,分身一跃,在偲九旁边坐下了。
“今日怎么不喝酒?”
“......”
“......”
过了许久,也不见偲九回答,秦息疑惑的“嗯?”一声。
“......喝酒误事......”偲九瓮声回了一句。
听到回答,秦息想到之前偲九的几次行径,笑出了声,点了点头表示深表认同。
“的确。”
鬼知道秦息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色,难道不知道,她现在最不想见到他吗!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在提醒着偲九上午的失态。此刻更是没有闲情逸致和他闲谈。
“上午的事,是我失态了,对不起。但我可能真的没有办法继续练习乐谱。”偲九鼓足了勇气正视秦息,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亦可以找人帮你,总之,我会兑现承诺助你出寒潭。”
秦息和她对视一会,并没有像上午一样发怒,看起来并不在意一般,淡淡说道,“如果你做不到,那便无人能做了。”
偲九闻言皱眉,世上能人不可数,她也不过是个小小灵主,自是不相信秦息的话,只当他不想放过自己。
“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何寻我合作?”自己法力虽是同等仙阶中较好的,但是以烛龙的名号大可以寻得更厉害的人物与他合作。
“那你为何会答应?”秦息玩味一笑说道。
“......”未曾想秦息挥这样反问她,她痴痴地呆住,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秦息见她这样,不易察觉地勾起嘴角,缓缓说道,
“龙神之力刚被封印之时,本尊...咳,我毫无护身之力,为了度过冬天,我需日日上山捡拾柴火,方可勉强撑过冬日里的夜晚。那年冬日下了好大一场雪......”
偲九不知秦息为何突然要跟她讲这些,怀柔之计?
“大雪纷飞,我那日依旧上山捡柴,归来时已入夜里,我那时以为我怕是撑不过去了。便看见远处阁楼上竟然有个更不要命的傻子,不仅以自己的灵力化寒风冰霜,还设了个结界妄想拦住空中飘落的一片片飞雪。”
“.......”
“不过,托傻人的傻福,倒是让我熬过了那晚。”浅笑着看向偲九。
“.......”你才傻子....偲九白了秦息一眼,你难道不应该对我怀着感恩的心吗?
似是看懂了偲九忿忿不平的表情,秦息又补充道,“就是那年冬天格外长了些。”
“......”是的,那个傻子就是她,行了吧.......
叹了口气,视线落到自己的脚上,回想到那次的事情,那是偲九第一次真正感受冬天,感受到它的纯净无暇,感受到它的残酷。偲九神情恹恹,陷入了回忆,像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是我来做灵主的第一年。我从小便生活在九天之上,那里并无四季。只有司命的星月阁有四季幻境。初来人间,稀奇的东西有许多,春日我便看万物苏醒,农民耕地;夏日我喜游船赏荷,煮茶赏雨;秋日看百姓丰收,中秋团圆......我日日不务正业,在小香山和邺城玩耍,甚至,还与凡人结交......”说道这里,偲九忍不住顿了一下,胸口似是被大石压住,无法呼吸,十分痛苦。
压了压心中不适才又继续说道,“那时我行事荒唐,常常扮作男子出行。有日我去了城里的秦楼,里面有个叫阿瑛的姑娘,人人都夸赞她精通音律,琴音曼妙。我...我心中好奇,便点了她来,之后我便常常去听她弹琴。于是,我结交到了在凡间的第一个好友,也满心期待地盼来了第一个冬天......”
秦息听了,有些复杂地看向偲九,想说的话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时陆绎也常常劝我不要与凡人结交过甚,我原是不以为意,后面头撞南墙了,方才知后悔......”偲九苦笑一下,有接着说道,“那日我看大雪纷飞,心中欢喜,恰好陆绎无事来找我,我便想带着他去见阿瑛......”
可那日的邺城里不似往日热闹,路上行人寥寥,家家户户紧闭窗门。偲九路过一个巷口,听见有声响,走近看那里躺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孩,两人衣裳褴褛,手冻得发紫,那老人身体已经发僵了,旁边的小孩也安静地躺在老人怀中。偲九识得她们,祖孙二人为了生计,日日挑个担子在阁楼下一角卖菜。还好,那孩子还有一息尚存,便要施法救那个孩子......
陆绎见状感到不妙,忙出手阻拦,“你疯了?凡人自有她们的命数,你此刻出手便是逆天改命。”
偲九全然不顾陆绎阻拦,将他甩开,接着给孩子施法渡气。
陆绎见偲九全然不管不顾地样子甚是着急,只得对偲九出手。
偲九未想到陆绎会对她出手,一时不察,被陆绎打出老远的距离,震惊地看向陆绎,不解、疑惑、愤怒、不可置信全都揉碎在偲九的眼眸里。
偲九沉下声,冷冷地对陆绎道,“你说世人皆有机缘命数,那我问你,你又怎知今日在此让我遇见她们,不是他们二人的机缘?”
不知是被偲九的眼神震住,还是这番话对他的冲击,陆绎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偲九将孩子从奄奄一息变得面色红润,还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到孩子身上。
而后偲九似是想到什么,忙跑到秦楼找阿瑛。
......
“我去晚了,阿瑛,死了。”寒风中,偲九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日的事情历历在目,未曾叫这百年岁月淡了去......
秦楼小厮说,我是个负心汉,常常同阿瑛聊天,却不提赎身之事。今日来了一个老爷,非要娶阿瑛回去做小妾,阿瑛不肯,但耐不住那位老爷给的银子多,掌柜的就把阿瑛的身契给他了。没想到阿瑛回去的路上便自裁了.....
于是,阿瑛,死了,在大雪纷飞的夜里。
那家人嫌晦气,直接将人随便找了一处便丢了。
她死前或许还在等待,等待一个“九公子”来救她。
我原是不知道,我的胡闹,会为她引来祸事,更不知道,这世间女子安身立命如此艰难。
陆绎从来没有见过偲九这个样子,小时候偲九心思极为细腻敏感,孤身来到九重天,只有他一个朋友,而自己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她,直到前些日子他随大司命游历修行,回来后偲九又被贬下来做灵主,这大概是他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偲九看似没心没肺,却老是会胡思乱想,把所有因果都揽到自己身上。
偲九行尸走肉般地回到阁楼,偲九看着外面的鹅毛飞雪,觉得那一片片洁白纯净的雪花,像是一个个刀片,落下来刮的她生疼。
陆绎一直默默跟着偲九,心知她此刻无比伤心,却也不知如何安慰。脑海里闪过的是,偲九满心欢喜的告诉自己交到一个凡人朋友时那张笑颜。他既为她开心却也担心今日这样的事发生。凡人一生不过几十载春秋,与凡人结交,最后只能伤人伤己......还未等自己反应过,前面的人便从窗户跃出,飞到了阁顶之上。
陆绎赶忙跟上去,不知偲九想做些什么。只见,偲九催动内力,双手结印,形成一个金色圆盘法印,是他从未见过的术法。偲九推手将法印送至空中,再用注入自己的灵力,只见法印越来越大,直到罩住了整个邺城内外。
一时间空中便不再落下白雪,地上积雪也开始渐渐化为雪水,寒冬腊月,却大有回春之兆。
“你今日当真是疯了!还不快停手,再这样下去,你还要不要命了!”陆绎一边着急吼着,一边又不敢轻易打断偲九,怕她遭到反噬。
“你最好别出手拦我,否则我遭反噬,便真的没命了。”偲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你何苦如此自责。那妇人、那姑娘此世命数已定,你救不了的。如今离去,说不定转世在一个好人家,一生无忧。”
偲九闻言倒是真的停了下来,反正结印已成,她失力一下子跌坐在瓦片上,是啊,她们还有下一世......但下一世,我还会遇见她们吗?
陆绎赶忙过去把偲九扶起来,摸了摸她的脉,过度消耗灵力,已是虚弱至极,正想将自己的灵力渡了些给她,便见偲九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道,
“下一世,阿婆还会送她白萝卜吗?阿瑛会再弹琴和她畅聊吗?”
“......”
陆绎闻言,皱起眉,心中也绞痛无比,搂过偲九,手轻轻一下一下的抚着偲九耸动的背。
之后偲九被罚,召回天宫,领完罚出来一身血迹未干,陆绎看着偲九浑身是伤,衣裳被血浸红了,面上更是毫无生气的样子,心急之下,便跪倒大司命门前,连跪了三日。
大司命不耐之下,让他进来,结果陆绎进了门又跪下,双手交握,举过头顶。
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闭眼问道:“她罚也领了,你还来找我求什么?”
“师傅,看在她曾在您门下留过几日的份上,求您向天帝说情,免了她灵主一职吧。”
云熠听了这话,倒是看了眼陆绎,“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让她继续做灵主了?”
陆绎紧抿着唇,沉默了一会说道,“偲九平时大大咧咧,为人正直真诚,但是内心细腻敏感又太过容易交心和共情,实在不适合灵主一职。”
云熠嘴角轻轻勾起,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呆笨的弟子,“是吗?”
陆绎愣住片刻,而后皱眉,手握的拳紧了紧,一言不发。
“灵主一职,以灵物灵气为本,守四方太平,护万户安居。你怎知人间不需要她这样一位灵主?”云熠放下手中竹简,起身走出房门。
离开前,看了眼还跪在那里的身影,摇了摇头,补充道,“你和她一起长大,她若不想,何人又能逼她?”
陆绎自从这事后便经常来看偲九,偲九也没有再提过那晚的事情,照常每日没个正型,却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再未去过秦楼,也再未见她交友,一直道阿兰化形,她身边才又有了一个人。但他总会会想起那夜的偲九的样子,好像从那天起偲九好像变了,他们之间好像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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