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小方盘城的夜色冰凉,体感也冰凉。

江晚坐在火堆旁,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吸气。冷飕飕的空气不经鼻腔过滤,从喉咙直接进入肺部,激得她五脏六腑都颤抖着缩在一起。可她完全顾不上冷意,方才窒息的感觉让她对寒冷的空气充满贪恋。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气息才逐渐平稳下来。五感逐渐恢复,脖颈上被掐过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她只有咬紧牙关,才忍住没呼痛。

子晏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漠犀利,像察觉到敌人的苍鹰。从前江晚只觉得这双眸子冷淡又漂亮,如今直面他的敌意,才真正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压迫力,仿佛心脏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但凡敢说出一句谎话,就要被碾碎。

她揉了揉脖子,理智回笼,不禁轻轻一笑。

笑自己生意场这么多年,还这么轻易交付了信任;别人帮一点忙,就产生了亲近之心。世上唯有狠心才能强大,唯有无情才不会受伤,前世她就明白这个道理,怎么穿越了一回,反倒活回去了,竟然对一个不知身份来历的人产生好奇。

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知道的不要问,这一点她怎么能忘了呢。

江晚费力地抬起头,讨好地笑了笑:“您放心,我这人忘性很大的,刚刚晕了一下,看到的东西都忘掉了。我这辈子没什么理想,只想和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该说的话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她撑着墙壁坐直了身体,拽住子晏的裤脚:“公子,这些天您也看到了,我绝对没有不轨之心,嘴巴也绝对紧,您留我一命,以后您有什么吩咐,我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子晏立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夜色深沉,他的轮廓像沉默的高山。江晚借着火光观察,却辨不出他的神情,不禁有些忐忑。

相识十数日,她自以为了解他,到头来竟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懂。

“记住你的承诺。”不知过了多久,子晏终于垂下眸子,周身仍然清冷,但那股威压已经消失了。他平平静静地开口,仿佛方才掐了脖子的人不是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江晚暗暗松了口气,面上笑容却不变,左手摸索到背上的长剑,右手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双手捧剑,递到子晏面前:“公子的剑我修补好了,特意送过来的,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

子晏皱了皱眉,似乎很不习惯她这种客气的说话方式。他拔剑出鞘,只见剑身晶莹,月光下散发着寒意,之前的断裂处修补完整,毫无裂开的痕迹,可见修补之人用心。

他轻轻抚摸着多日不见的配剑:“补的不错,多少银子?”

江晚陪笑道:“公子多日来对我多有帮助,我为您补剑是应该的,不收费。”

手中的剑鞘清寒无比。江晚出门前曾仔细擦拭,那时对子晏满心感激,觉得此剑温润,是君子之剑。如今骤然清醒,仍然要把此剑还给他,是作为商人看中了对方尊贵的身份,想要结个交情,或许日后有用处,因此只觉得掌心冰凉一片。

子晏有些惊讶地盯着她,确认她真的不收费后,轻声道:“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商人,肯定会把它卖了,或者至少问我要高价——就像当时卖掉我的战甲一样。”

“咳咳,”江晚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是这么打算来着,但救他回来时以为他只是个什么地主家的儿子,或者是临近郡县官员的孩子;要是知道他能和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关系非常,甚至沈见青还隐隐以他为尊……她怎么也不敢这么猖狂啊。

“您说的对,我的确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不想给别人多花一分钱,”江晚想了想,斟酌着说,“但是我总觉得,这把剑对您的意义和战甲不一样。那天我在芦苇荡里发现您的时候,您紧紧握着剑柄,我看见剑身上印着‘山河’二字。”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1】”江晚边说边仔细端详着对方的神情,一字一顿道,“您是有志之人,却只能把志向刻在这把剑上,对吗?”

她看着慢条斯理,心里其实紧张极了。这句话如果能说到子晏心坎上,那么她就会获得他的好感,从而换取更多利益,也保证了对方不会为掩盖秘密而暗杀她。但如果没能引起他的共鸣,那么……说了不该说的话,擅自猜测他这种人的心事,很可能引火烧身。

不过富贵险中求,她从来不是不敢冒险的人。抛去对子晏那点莫名的信任和亲近后,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算明利弊。想要在小方盘城安安稳稳地住下来,早日为家人赎身,她愿意冒这个险。

子晏一直垂着头,在听到江晚最后一句话时猛然抬眼,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一双眸子睁得圆溜溜的,眼底的情绪波涛汹涌。

他的面颊通红,不知是火光映照,还是过于激动的缘故。江晚眼尖,注意到他的指尖难以抑制地颤了颤。

看来这险是冒对了。

江晚垂下头掩饰住微微上扬的嘴角,用带着些失落的语气说:“既然剑已经送到,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慢慢地转身,往灯火明亮处走去。

“江晚,”子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疼吗?”

江晚停在原地,摇了摇头:“不疼。”

身后一时安静,她甚至能听见火折子燃烧的声音。

江晚顿了顿,又道:“比这疼千倍百倍的事情都有,这点小伤,公子不必挂心。”

噼啪的燃烧声还在持续,江晚等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声音,便打算离开了。

今日能达到如此效果,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就在她提起裙摆的那一刻,子晏开口了:“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由于是背对着,江晚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但从语气里压抑的哀伤就能听出来,今夜她会听到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

甚至这个故事可能没有人听过。

江晚转过身,坐到子晏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跳动的火苗。

“今日,是我娘的祭日,”子晏把纸花点燃,放进火苗里,火焰晃动了一下,很快将纸花吞噬。

“我娘从前也住在这里,她开了一家花店,原址就是今日你选的那里。二十年前她刚生下我,就被匈奴人掳走——三天后,我姐姐在多伦湖边找到了娘的尸体。”

子晏忽然瑟缩了一下,仿佛想起当年母亲的惨状,哑声道:“这么多年,我都只敢偷偷祭拜她。没有人知道我娘是谁,就连我自己……我那时候还没睁开眼,看不到娘的模样。”

月华如霜洒在地面上,一片冷白,衬得夜色愈发漆黑。面前一簇火苗在黑夜的挤压下显得格外渺小。子晏忽然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火堆。

江晚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指尖被烫红,冒起了水泡。他的眼眶也有些红,不知是烫的疼了,还是被火熏的。

他低低地说:“我好想她。”

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江晚的错觉,她竟在这吸气声里听出了哭腔。

“江晚,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出身卑微的母亲……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所以刚才条件反射伤到你了,对不起。你能不能,还像从前那样待我?”

江晚托着脑袋望着子晏,忽然笑了笑。幼年失恃,还不敢祭奠,的确是挺惨的。但世人谁无难处?心疼外人那不是折腾自己么。她不是心软容易原谅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伤害了她,就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

如果子晏说的是真话,那从这些话里,江晚大概能猜测到他可能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妾室所生,父族门楣高贵,但母亲出身微贱。不过哪家庶出的儿郎能与沈见青平起平坐啊?这一点江晚翻遍了原主的记忆,也没确定合适的人选。

一如从前是不可能的,但既然对方道歉了,她不如就坡下驴接近他,日后扩展生意时必有用处。

想到这儿,她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吧,这次原谅你了,子晏。”

她自然地捡起几张纸钱,借着火苗点燃。光亮照着两张年轻的面孔,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少年眼底的惊喜与温柔。

扳倒黄兴全和李为民后,她的声望水涨船高,现在已经有了二百五十两存银。预计整理铺面还需要十几两银子,这么算下来,她还差一百七十两银子,才能为母亲和哥哥赎身。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利用新租下的铺面,尽快扩大销路,吸引顾客,挣够银子,让家人不再受苦役之累。现在有了燃烧炉,制作青瓷的速度自是够的,关键得研究一下如何对青瓷胎质进一步改良。店铺的开业仪式也非常重要,如果仪式能吸引到更多顾客,会大大利于后续销量的提高。

思来想去,江晚决定在铺子里专门开设一个橱窗,用来现场上釉,不仅能吸引路人,还能吸引来不少专业人士。

【1】出自岳飞《满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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