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京秘辛(十五)

林敏敏望着眼前那只修长而有力的手,那只以前自己握过的手,此刻只觉得遥远而不真实,一股莫名的委屈愤恨涌上心头,她伸出手去——

“啪——”

她打掉了伸到眼前那只手。

咬咬牙,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了乐云酒楼。

大街上人潮如水,林敏敏觉得自己孤独得像颗冰砾。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林府,怎样躺在了床上。

她烧了三天,只觉得这其中迷迷糊糊,床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全然不知道这其中的人是谁。

等她好全了,才知道皇甫弘毅已经去了边关。

她心里又埋怨起自己来,感情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勉强呢?至少他在态度上干脆,没有拖泥带水,也算得上是个君子。

最后自己打掉了他的手,下手好像也不轻,他现在走了也没去送送,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吧。

这,显得自己也太不大度了。

想修书一封去为那天的失礼道个歉,提起笔来又不知从何处落笔。三番五次的还是一字未出,最后只得将这念头打消了。

冬去春来,学堂上只剩下几位同学了。大皇子和五皇子,和嘉郡主不再来学堂,三皇子和五皇子以及吏部尚书的女儿陆明微倒是还在,只是这几人隔三差五的要请个假。

以至于以前对林敏敏不太看好的王老夫子对她也改了观:朽木若能坚守到最后一刻,倒也不失为一块有气节的朽木。

再看课上三皇子,六皇子等人,似乎已经褪尽青涩,神情都严肃着,不苟言笑,举止更加礼貌得体。

冰雪消融时,陆明微已经不再来课堂上。起初林敏敏以为她如大皇子五皇子一般不再上课,后来听到前朝的一些风声,通过吏部尚书陆昭德举荐的一班人马,陷入去年军饷贪污案中,这次恐怕是难以独善其身。

这股风很快吹得整个朝廷风声鹤唳,林父回家后总是面色沉沉,苏氏已是大腹便便,临盆在即。

这种气氛让林敏敏感到非常不安。

不久之后,永和也不再去学堂,林敏敏感觉更加迷茫,也休学了几天,开始和昔日的好友常时雨出入马场打球,或去赏花看奇珍。

这日林敏敏从雅集会回来,看了几个当时上京名家画的罗汉图,技法是极好的,只是罗汉并未往常看到的那般面目和蔼。

心中正想那副水绿色的罗汉图,迎面正撞上来一个穿着水绿衫子的女童,定睛看时,正是永和的侍女绿萝,林敏敏随即笑道:“正想着一个绿罗汉,就撞着了个绿箩女。”

往日绿箩活泼泼的一团,见了林敏敏总是笑个没完,今日倒是眉头紧锁,只正颜道:“没心思同你顽笑呢,郡主有话要同你讲。”她说着左顾右盼,看周边无人后,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小的信笺,交到林敏敏手上,压低声音道:“郡主说一定要好好看呢。”

看到绿箩神情严肃,林敏敏也就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接过信笺来小心收好。绿箩朝她点点头后急匆匆走了。

夜深人静,林敏敏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张信笺,只见上面写着:

好友,见字如面。

我已好久不上学堂,也未见你面,甚为想念。近期闻得朝中形式波云诡谲,实在凶险,将有一桩大案,牵连甚广,望好友早做打算,迅速离开上京,以避风险。

好友 永和。

林敏敏看到“迅速离开上京”这几个字,只觉得心惊肉跳。永和说“将有一桩大案”是什么,此前的军饷贪污案吗?

要不要和父亲商量,可是父亲会信一个大孩子说的话吗?虽然永和从来不开玩笑,那这件事,是不是永和看得太严重了呢?

林敏敏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找父亲商量一下。

书房中一点幽光,林父独自坐在案前,紧蹙的双眉在烛光下显得深如沟壑。

“父亲。”林敏敏关上书房的门,轻轻的叫了声。

林父看到林敏敏进来,颇为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林敏敏坐到父亲对面道:“近日看父亲愁眉不展,不知可有什么事,敏敏可以为您分担一二?”

林父嘴角扯出一丝淡笑道:“你好好念你的书,不让为父再忧心与你便好,空了时,多去陪陪你母亲。”

林敏敏点点头,想了又想,说道:“近日我听说,朝中风声很紧,我们——我们家会被牵扯在内吗?”

林父嘴角上的那抹笑容消失了,正色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消息的?”

林敏敏道:“我们学堂上的人都知道。”她有些犹豫,但最终下了决心似地说道:“我知道,我身为女儿身,父亲从未对我过高的期待。但是,我身为林家的一份子,生在这,长在这,林家就是我的家,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她伸出手去,握住父亲的手道:“我是林家的长女,请让我和您一起为林家分忧。”

林父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敏敏,只叹了口气道:“‘军饷贪污案’现如今,已经演变成了‘谋反案’。”

林敏敏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永和说的“大案”是“谋反案”?

许久,她问道:“父亲,我们家,我们家会被牵连其中吗?”

林父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知道,只是这时节上赶上皇上龙体抱恙,恐怕——恐怕会有一场空前的漩涡。”

林敏敏忽然感觉到可怕,只觉得浑身冰凉。

朝廷中各个势力现如今蠢蠢欲动,像在广袤原野中暗伏良久的狮子和野狼。

林家属于老功臣家族,几番势力都想拉拢,也就是说,大家心里都颇为忌惮,也被几方势力防范,一步踏错,恐怕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许久,她拿出永和给自己的信笺道:“父亲,这是永和给我的信笺,让我们先出京城避难,你看,我们要不要——”

林父接过她手中的信笺,匆匆一扫,将信笺点燃,望着在笔缸内逐渐燃成的灰烬,沉吟良久道:“敏敏,你带着你妹妹和母亲,先回江浙。”

林家历来效忠的是当朝天子,当初也有人试图拉拢,都被林青挡了回去,林青过世之后,又有人来拉拢林父,也被拒绝了。

这次“军饷贪污案”中被抓的几人,矛头隐隐指向林家,更指向林青。林青已过世,也无法为自己分说。

渝帝念及旧情,重重地责罚了几人,随后重病连日不上朝。

这被责罚的几人不久之后却在狱中相继自杀,并留下血书,以死为荐,扬言自己无辜,并且有人造反,留下了相关造反人员的名单。

朝廷依着名单去查,果然查到通敌造反种种证据,名单上所言之人统统下狱,被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几人留下名单的造反人员全部坐实,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此前被几人紧咬的林家也有种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因此,林家一直笼罩在重重的疑云当中,能坚持到多久,谁也不知道。

林敏敏急道:“父亲,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林父道:“如今皇上病急,朝纲秽乱,身为臣子的,怎么能贪生怕死?”

林敏敏拉住父亲的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往后我们再回来。”

林父站起来,缓步踱到窗前,一泄如银的月光倾到他身上,似乎要羽化而去,他的声音很淡,但声音清晰可闻:“想你爷爷建功立业,跟在先皇身边,出生入死。战场上凶险万分,也没退缩过半分,这是他身为武将的使命。现如今,当今天子朝廷正危如累卵,我怎能在这紧要关头退缩,贪生怕死。武将以命护住,文臣以魂留衷,此刻若是走了,我如何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父亲——”林敏敏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悲戚之感,彷佛此刻就是他们的生离死别。

林父转身过来,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道:“敏敏,你们先走,保护好他们,林家的未来,也许要靠你了。”

林敏敏望着父亲眼中的自己,觉得从未有过的清晰,也是从那一刻起,她明白自己再也不会是从前的自己。

她沉重而又笃定地望着父亲,扶住他的双手,千言万语在喉间打转,到了嘴边也只好说:“父亲,珍重。敏敏会以性命相互自己的家人。”

林父交代一些后续事宜,已经快三更天。

回到房中,林敏敏一夜无眠,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径往祠堂去了,烧了几柱香,给各位祖先一一点上,却偏心给自己的爷爷多点了三根。

望着袅袅而上的青烟,坐在林青的牌位下絮絮叨叨起来,似乎和爷爷在一起,她就变回一个毫无顾忌的孩童,和父母在一起,总是一本正经的沉默。

因此,在林家,爷爷总说她不懂事长不大,父母却嫌她太过正气,少了少女的青春活泼。

林敏敏和爷爷唠叨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大白,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一层薄薄的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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