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北疆朔州。
北风怒号，卷起漫天鹅毛大雪，天地间混沌一片，唯余苍茫。
在这极寒边关，远离官道驿站的僻静处，孤零零立着一家名唤“朔垆”的酒馆。
馆内，墙角铁炉燃着旺火，红彤彤的火舌舔舐着炉壁，不时“噼啪”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炭火与酒香的气味。
几张油润光亮的木桌错落其间，稀稀拉拉坐着七八身影，或三两凑近，低声交谈；或孤身把盏，安然独酌。
融融暖意流淌，仿佛一道无形的界壁，将这方寸之地与窗外那咆哮的风雪截然分开。
忽听得“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寒风裹着雪片“呼”地灌进，瞬间卷走了屋内的暖意。
一中年男子顶着风雪，费力地挤了进来。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秀，此刻却因风尘仆仆蒙上了一层憔悴。
肩头的积雪簌簌而落，他身上那件深褐色粗布大氅，边缘已有些破损——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
他用力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抬眼四顾，目光最终落在了柜台旁的伙计身上。
那伙计约莫二十出头，面皮白净，正打着哈欠，一见新客，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脸上漾起笑意，快步迎上前，反手用力将门合上，厚重的门板“砰”一声隔绝了风雪，这才转过身，声音洪亮地招呼道：“客官里边请！这雪下得，可冻坏了吧？想喝点什么酒？我们这儿可有的是好酒！容小的为客官细说分明——”
“雪刃烧，入口冰冽，入喉滚烫，似刀锋割喉，又似暖炉熨心；草烟醪，带着风吹草浪的苍茫，醇厚绵长，回味悠远；燧石酿，取燧石火焙窖而成，辛辣刺激，最能驱散寒气；烽台醉，烽火台边将士饮，一口下去，乡愁尽忘……”
伙计语速极快，一连串话语背得滚瓜烂熟，像炒豆子般蹦出来，唾沫星子险些溅到对方脸上。
中年男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伙计一口气说完后，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又目光灼灼、语带期盼问：“客官，您想尝尝哪种？”
中年男子被这一连串酒名砸得没回过神来，他略一怔忡，顿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知贵店……可有‘曲流香’？”
这话一出，轮到酒馆伙计一脸懵了。他跑堂两年，酒名灌满了耳朵，可“曲流香”这名字，硬是半点儿印象也无。
他眨巴着眼睛，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后，忙不迭侧身：“哎哟！客官您先请坐，这边请……”他一边引着中年男子向靠窗的空位走去，一边抻着脖子冲里间急声喊道，“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有客官问咱们的酒哩。有没有‘曲流香’啊？”
未及片刻，里间门帘一挑，一位穿着素雅石青色布裙，身形微丰，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走了出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用一根乌木簪固定；脸上虽已留下岁月的痕迹，眼神却格外清亮锐利，周身透着干练利落。
她行至桌前，目光落在中年男子脸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眼，温言解释道：“这位客官，我是此间掌柜。您问的‘曲流香’，乃是京城流香楼的独门秘酿，小店委实没有。不过……” 她话锋一转，“倒有一坛‘九酝霞’——取塞北糜子与胡麻酿就，滋味醇厚甘洌；其尾韵与那‘曲流香’，倒有三分相似。客官可愿品鉴一二？”
“如此，便有劳掌柜了。”中年男子拱手一礼，这才在桌旁落座。
女掌柜闻言，当即朝伙计吩咐道：“速去将窖里那坛‘九酝霞’取来，为客官奉上！”
“好嘞！”伙计脆声应道，转身便朝后堂奔去。
女掌柜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闲闲倚着桌沿搭话：“听客官口音清正，又点京城才有的名酒……莫不是打从京城来？”她眼中闪过一丝追忆，“那‘曲流香’我早年也曾尝过几回，那滋味……啧啧，当真衬得起‘流香’二字。”
“在下正是从京城而来。”中年男子微微颔首，冻得有些发僵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炭火方向挪近了几分，“那‘曲流香’初尝清冽，回味却有九曲回肠般的绵甜，着实令人难忘。”
这句“从京城而来”，仿佛在这略显沉闷的堂内投入了一颗石子，几位原本意兴阑珊的酒客瞬间被勾起了兴致。
这朔州地界本就偏僻，消息闭塞得厉害，加之连日大雪封路，连驿马都歇了蹄。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对外间事的了解，还停留在几月前的旧闻。
此刻乍然撞见个活生生的京城客，这可比听什么说书都来得新鲜！
那几位酒客纷纷侧过身，探着脖子攀谈起来。
一个脸膛黝黑的大汉，粗着嗓子瓮声瓮气道：“这位兄台，冒昧问一句。这天寒地冻、鬼见愁的雪天，您从京城大老远蹚到咱们这苦寒地界，莫不是……有什么紧要差事？”
中年男子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拱了拱手道：“不瞒这位兄弟，只因家父病重滞留此地，风雪再恶，这一趟也是非来不可。好在离京时备了厚皮裘和足量干粮，又特意挑了匹好马……”
“哎呀！”旁边一个瘦长脸的年轻人猛地一拍大腿，插话道，“那您也该走官道啊！稳当些，您瞅瞅这路绕的，都蹿到咱这野地界了——雪再下得紧些，是真能埋人呐！”
中年男子被他这么一嚷，脸上微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惭愧…实在是…行至附近，风雪迷眼，冷得骨头缝都疼，偏又嗅到一阵极醇厚的酒香，想着喝两口暖暖身子再赶路，这不，就循着味儿撞进贵宝地了。”
“哈哈！原来是被酒香拐来的！”先前那个黑脸大汉大笑起来。笑罢，他干脆拖过条凳凑近了些：“兄台，京城天子脚下，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咱们这穷乡僻壤，大雪一封，外头的消息就跟瞎了聋了似的，憋闷死个人！您给说道说道？”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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