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京之中，定襄侯府上下入狱半月后，那悬而未决的惩处，终是有了定论。
最终使云衡及阖府余众免于断头之刑的，是云家宗祠深处，那道尘封已久的先帝御赐丹书铁券。
昔年，老侯爷云禀以护驾定鼎之功，得先帝钦赐免死殊荣——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其上铭文昭昭：除谋逆不宥外，所犯死罪皆免。
这份沉甸甸的皇恩浩荡，在侯府倾覆之际，竟成了府中众人唯一的生机。
当刑部拟定的“抄斩”奏议呈上御前时，这道沉寂多年的护身符亦随之重现朝堂，并立时引发了激烈廷争。
金銮殿上，刑部尚书崔进陈词罪状，字字诛心，力主即刻行刑，以儆效尤。
然其声未落，数位老臣与清流言官已然出列，以丹书铁券为凭，据理力争。
争论之声瞬间鼎沸，声浪几乎掀翻琉璃宝顶。
“丹书铁券乃先帝遗泽，昭昭天宪！云衡为嗣爵世子，铁券护身，其罪纵实，依律亦当免死！”都察院监察御史顾禾砚声音清越，力压殿中嘈杂，“铁券明载‘除谋逆不宥外，所犯死罪皆免’！刑名卷宗之上白纸黑字，未有一字定为‘谋逆’！祖宗成法不可违！岂能因一时之议，轻废先帝之诺？”
“荒谬！”三京营大都督秦正巍出列，厉声反驳，“通敌乃十恶不赦，与谋逆何异？铁券焉能庇此滔天之罪？”
顾禾砚寸步不让：“依《晟律·刑律·贼盗篇》：谋逆大罪，必以篡位弑君、举兵犯阙、僭号称尊等实举为证！今云氏所为，卷宗所载止于密报军情、私受金帛，安能仅凭‘通敌’二字，便强定为‘谋逆’大罪，行法外之诛 ？”
秦正巍意欲再辩，神枢营提督、奉国将军裴承远霍然出列，面色沉铁，字字铮然：“定襄侯血染疆场，尸骨未寒！岂可再戮其遗孤、屠其侍仆？纵有其罪未明，如此牵连，亦令捐躯将士英灵蒙尘，更寒天下边军之心！”
殿中一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正当此时，内阁首辅谢守正越众而出。老者须发如雪，身形清癯，然声若洪钟，震于殿宇：“陛下！先帝赐券，恩荫子孙，此非独为云氏一姓之荣，实乃国朝信义之基石！”
“臣查瑞宁旧档：凉国公张俞私售军械于西厥，先帝以‘非谋逆’宥其死，夺爵流放——此例尚在！今云衡之罪，烈不及张俞，而铁券犹存，若反加极刑，岂非昭告天下‘先帝之诺可随意更张’？”
“今若因众议汹汹，便无视铁券，戮功臣之后，则先帝信义何存？朝廷法度威严何在？恐令天下功臣勋旧齿冷心寒，动摇国本！”
“老臣恳请陛下，循祖制，留其血脉，既显天家仁德，亦彰国法有度！”
“臣附议谢阁老之言！” 都察院左都御史林端慨然出列，“通敌虽罪不容赦，然铁券所免，唯‘谋逆’不宥！此案所涉非谋逆，法理昭昭，不容混淆！若持铁券尚不能护功臣之后免遭极刑，则律法之威荡然无存，朝廷何以取信于天下？”
恳切的陈词、对祖制的敬畏、对构陷疑点的隐晦质疑，汇聚成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在金銮殿上激荡回旋。
廷争之声如潮水般数日不退，最终，帝王权衡再三，朱笔终落：
“念先定襄侯云禀护驾定鼎之功，世载忠烈；今嗣侯云毅及其子云衡虽涉通敌，然未涉‘谋逆’之铁限，复有先帝丹书铁券明载免死之条。特旨：首罪云衡及阖府余众，免死罪，概从流徙，以彰国法之度，亦全先帝信诺。”
圣旨既下，后续的处置如冰冷的铁链，一环环扣下：定襄侯世袭爵位革除；侯府家产尽数抄没；阖府人等，无论主仆亲疏，尽数判以流刑……
然流刑细分，处置殊异。
世子云衡，身负通敌主罪，兼为丹书铁券承袭之人，朝廷深忌其名位牵连，视若心腹之患。
特旨将其单独流放至三千里外、瘴疠横生的南疆峦州戍边，并明令“永世不得归京”。
旨意昭然：将其彻底放逐于晟国烟瘴之地，远离权力中枢，断绝其借势复起之途。
至于侯府其余人等，则尽数发配至东海之滨的礁州盐场，充作煎盐苦役。
官府对外宣称：“主仆聚众，恐滋事端，故分投峦礁，以绝后患。”
冰冷的旨意颁下，“分投峦礁”四字，便如一道铁闸，将云衡与府中故旧，彻底隔绝于千山万水之外。
诏狱半月，流刑既定。
云衡踏上流放之路的第五日，寒夜，戌时末。
荒郊野岭，风雪未歇。
一座破败的驿亭孤零零蜷踞在夜色里，厉风抽打着残破窗棂，沙沙碎响无孔不入地钻进亭内。
亭中央，一堆篝火噼啪作响，勉强燃起。橘黄的火苗在寒气的包裹下显得格外孱弱，艰难跳跃。
火光将三道拉长的人影，投映在斑驳的墙上——正是流放犯云衡，以及押解他的两名老差役，吴顺与郑全。
三人围火而坐，今夜在此歇息。
云衡沉默地坐在火堆旁，他身着一件略显黯淡的白色裘衣，昏黄光晕在他身上流淌，跃动的光影非但未减其清绝，反将他的姿容映得如冷玉沁温光，愈显清冷莹润。
手腕上，那副白日里束缚双腕的手铐，已被悄然解下。虽箍痕犹在，双腕却已松泛。
脚踝处，那副沉重的脚镣依旧锁着，冰冷的铁环死死扣住皮肉，唯有牵连镣环的铁链，此刻不复白日行路时的紧绷欲断，而是松松垮垮地委顿于地。
这腕上的松脱与脚链的松弛，皆是两位老差役心照不宣的“疏忽”。
每到入夜安顿时，两人便只作不见，任云衡自行卸去腕间桎梏，又由得那脚镣间的曳链松松垂落，好让他在这寒夜里，得几分喘息之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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