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风中送来点点寒意。陆棠枝二人来到福康宫前。李帝关了秦贵妃禁闭，却没有禁止宫中嫔妃探望。
福康宫守卫森严，门前栽着翠绿的柳树松柏，常年郁郁青青。白玉台阶扫净，一尘不染。
大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缝，从里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那孩童生得面如满月，眼睛又大又圆。身上穿着一件翡翠色祥云纹锦衣，扎着两个小小的辫子。
“陆娘娘，”李浔河一双浑圆的大眼睛刻满惊诧，“你来找谁呀？”
他喜欢到处玩耍，可母妃性格孤傲离群，从来不与谁深交。陆贵妃娘娘这会儿来福康宫，会是干什么呢。
“璟王殿下，”陆棠枝笑道，“我们找到那幅丢失的《兆客楼序》了。”
“真的吗？”李浔河双目放光，噔的一声将殿门大大敞开，“在哪里？在哪里？”
宁芷离扬唇一笑，将怀中精致的檀木盒子递到他面前。俯身去看，字卷正装在里面，毫发无伤。
“太好了！”李浔河跳起来，头顶的两根辫子跟着摇晃，“太好了！谢谢陆娘娘！”
他伸手拿起字卷往寝殿奔去，步履轻盈，边跑边喊，“母妃，母妃！你的字找到了！”
看见璟王欢快惊喜的反应，陆棠枝心里松了一口气，“阿离，果然如你所说，秦贵妃没有责怪我们……”
宫殿中，秦贵妃接过李浔河手中的字卷。她一身轻衣，素面朝天，只有出门才打理长发，如今披散如绸缎，发丝凌乱不堪。
“果真，果真是！”秦贵妃眼眸放射明亮光芒，双手止不住轻轻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真迹抱在怀中，转头去问陆棠枝，“陆贵妃，你是从哪里寻到了我的宝贝？”
陆棠枝镇静非常，将熟记于心的说辞一股气吐出，“是在御花园中。今日我与我的侍女阿离一同在园中漫步，无意中发现花坛里有一物件，取出才发现是娘娘丢失的《兆客楼序》。”
“多谢了，”秦贵妃秀丽的脸上露出笑容，和善地道，“昨日我丢了宝贝，一时心急，失礼了，陆贵妃莫怪……说起来，御花园我还当真不曾搜索过。”
她找到真迹，心头阴霾瞬间消散，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秦贵妃热衷诗词，迷恋书法，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字卷，几乎填满了宫墙。
一旁的李浔河疑惑地蹙眉，问道：“可是，母妃，你的墨宝怎么会在御花园中呢？”
“……兴许是盗字的小贼藏在花丛中的。”陆棠枝有些牵强地解释。
宁芷离立刻补充道：“奴婢以为，贼人偷了字卷后，不便带回自己的寝宫，便偷偷藏匿在御花园花丛中。他藏匿之处确实隐蔽，若非我家娘娘火眼金睛，还真是找不到呢。”
秦贵妃柳眉微蹙，但很快舒展开来，“罢了，不重要。只要找到就好，罚了禁足与三个月的俸禄也值当……真不知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偷本宫的珍宝，本宫往后断然不会再让此等事发生……”
女人说着摊开纸卷，如痴如醉地欣赏起来。
冬日的风从殿堂灌入，秦贵妃的长发随风飞舞，四壁纸页沙沙作响。
陆棠枝垂眸去看桌上的真迹，道：“这篇《兆客楼序》文辞优美，字迹刚劲，不愧为传世神作。张章实乃北兆国文坛大家，真迹由娘娘珍藏在福康宫中，日日醉心品鉴，难怪引得贼人眼红，盗去娘娘的墨宝。”
“哦？”秦贵妃挑眉，微微一笑，“想不到陆贵妃还通晓诗歌词赋？”
陆棠枝谦虚道：“略知一二而已。”
“比起那些胸无墨点的凡夫俗子，已经是不错了。”秦贵妃有了兴致，眼眸星河璀璨。
两人就《兆客楼序》谈起来，又论起百家诗词。
秦贵妃是孤傲性子，自诩高洁傲岸，宁芷离让她尽量放低姿态。谈论时，陆棠枝便道：“在娘娘面前聊起诗书，真是班门弄斧了。”
“哈哈哈，”这话对秦贵妃十分受用，她轻笑几声，“哪里哪里……”
讲到投机处，秦贵妃当即拉住陆棠枝纤瘦的手，笑道：“嫁给西岚皇室以后，我便以为西岚后宫之中皆是一群俗人，不屑与她们为伍。尤其是惠贵妃，她身上的脂粉味儿冲天，哪里有文人风雅之气。
“我一向最厌恨争夺圣宠的，争来争去，活像饿虎扑食，失了皇室风骨。平日诵诗作画，才是我心之所向。
“今日得见陆妹妹，才知你也是一个心思通透、博古通今的人儿。你我又同为和亲公主，真真是天大的缘分！”
陆棠枝展露笑颜，“我亦与姐姐相见恨晚。”
＊
陆棠枝与秦贵妃顺利交好，贵妃不时送一些字画到昭懿宫中，还请她去品茶。秦贵妃茶艺极佳，煮茶步骤繁杂，殿内茶香四溢。
“味道真好。”陆棠枝叹道。
“我母妃最厉害了。”李浔河砸吧着嘴吃糕点，神气地扬起眉毛。
陆棠枝与女人谈及诗词文章，一谈就是几个时辰。她都有些招架不住，口干舌燥，秦贵妃嘴里还在侃侃而谈。
和风晴朗，喝茶过后回到昭懿宫。宁芷离道：“恭喜娘娘，如今你在宫中的日子愈来愈好了。”
有安嘉公主支持，与秦贵妃投机，算是一切安稳了。
柳嫔是后宫中的“老好人”，公主李浔汐活泼可爱，得安嘉公主喜爱。她父亲属沈氏一党。她在宫中处事圆滑，再加上只有一个公主，不曾损坏魏氏利益，也与惠贵妃关系不错。
陆棠枝与柳嫔也和睦。
如此算来，深宫唯一不待见她的，便是代理后宫之职的惠贵妃。女人虽是代理，有凤印在手，但无多大的实权。后宫众妃安分守己，加上惠贵妃是“笑面虎”，对手下妃嫔不错，至少明面上不差。
近日，钦天监夜观天象，见五星连珠，是大祥的征兆。举国上下一片欢庆。然朝中有人上书，李帝后位空悬多年，如今现此祥瑞，宜册立皇后，扬我西岚之国威。
“娘娘，”宁芷离询问，“你真的不想做皇后吗？”天气冷下去，说话时白气在空中升腾。
流逝的日子里，宁芷离教会了陆棠枝在后宫中生存，让她享受了权利的光彩，感受到权利的魅力。
这种滋味，确实太棒了。
自己成为皇后，惠贵妃想要再次陷害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反之，惠贵妃若是入主中宫，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么……
“真的可以的话，陛下有意……我也是愿意的，毕竟后位光彩夺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陆棠枝垂首，低低道：“可是不能是我吧，我没有为陛下诞下皇嗣，惠贵妃养育瑄王殿下……”
“娘娘，你应当对自己有信心，”宁芷离温和道，“后宫中只有你、惠贵妃、秦贵妃有望荣登凤位。秦贵妃娘娘不必多说，她人淡如菊，是不愿去争抢的，陛下亦是心知肚明。
“你有陛下的恩宠、有宫中人脉，便已经足够。安嘉公主说过，在娘娘与惠贵妃之间，她一定是支持你的。倘若因为立后一事，沈党与魏党争执不休，搅得朝野上下不安，陛下兴许便取巧，将凤印送到娘娘手中。”
陆棠枝道：“我听闻虽有大臣上书，陛下还未明说立后的事……”
口中如此说，陆棠枝却认可她的说辞，唇角情不自禁上扬，达到一个温柔恬静的弧度，又道：“……我也有这样的机会，太不可思议了。”
宁芷离道：“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百因皆有果。娘娘荣宠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抢到手中的。”
＊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如鹅毛，如梦如幻。岚城天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万木凋零。
昭懿宫前枯树摇曳，枝头挂满冰棱，如同皎洁的玉珊瑚。一树寒梅傲雪绽放，暗香浮动，花蕊如火一般热烈，是雪中唯一绚丽的色彩。
隆冬呼啸，二人在殿中不出门了。到了深冬陆棠枝就咳嗽得厉害，是在煜都落下的病根。寝宫一盏明灯，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药香。
“阿离，你的曲子练得如何啦？”陆棠枝俏皮一笑，“让我这个‘老师’来检查检查。”
“好啊。”宁芷离将手指放在琴弦上，轻柔的曲调流泻而出。
窗外寒风咆哮，雪花纷纷扬扬。宫殿烛光摇曳，熏香清香四溢，琴音绕梁，一番岁月静好。
李帝迟迟没有提册立一事，陆棠枝焦虑又期待。
宁芷离宽慰道：“娘娘放心，如若立后，你的胜算大着。”
没有等到凤印，等来了盛会的请帖。这个月十五，李帝在寿央宫举行宫宴，宴请后妃群臣。
“又是宫宴，”陆棠枝呼出一口热气，“不过也好，太久没有踏出殿门，我在日夜躺在昭懿宫中床榻上，腰酸背痛的。”
她望着檀木桌上的古琴，眼眸柔和若秋水碧波，又道：“阿离，《流光叹》的曲调你已经熟练掌握了。等这次宫宴结束，我再教你弹其他曲子。”
“好。”宁芷离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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