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暂得浮生

一番混乱,符桓之抓到了一只海童。

虽名为“童”,却其实是一个身形瘦小丑陋的类人怪物,它身下跨骑的大鱼瞎头巴脑地撞上了礁石正翻过肚皮在滩上拍打尾鳍。

那怪物唧哇乱叫吵得符桓之耳朵疼,他挑起眉毛,“问你什么说什么,再乱叫,杀你,听懂没?”

海童即刻收了声,点头如捣蒜。

“听说海童现世,即有灾祸要发生,可是真的?”

海童两只短手捂着嘴,头摇得飞快。

符桓之单手把他提起来晃,“说话。”

海童被晃得要翻白眼,气若游丝,“不是我们出现就会带来灾祸,是因为有灾祸要出现,我们才会四处逃窜避难的。”

“这么说你倒是可以预言了,那你说说,是哪里有灾祸要出现?”符桓之感兴趣地凑近。

海童被那摄人心魄的容颜盯得晕头转向,“不、不是预言。小妖本住在南海,但最近南海魔气清气混浊,有大能逆天而行,小妖这才逃到东海来。”

符桓之看向萧崇,见他在听见“南海”二字时,脸上表情已转为严肃。

符桓之说话中运了真气,震慑道,“你所言属实?”

海童缩紧脖子,尖声道,“小妖不敢妄言!”

符桓之松了手,“滚吧。”

海童一回到水里,骑上大鱼登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符桓之问萧崇,“你怎么看,可是要回南海?”

萧崇颔首,“我出来日久,确实应回去一趟。”

“真是遗憾,看来我们该就此别过了。”

“君子一诺千金,我不会忘的。只是我忝为一派之长,师门责任亦不可忘。待确认南海灾祸一事真假,平息事端,我会再来找你。”

符桓之朗声大笑,“萧掌门为人,天下有目共睹,我岂会不信。而且纵然君不再来,我也是会上门求告,定让吹梅山庄上下都知道你背信弃义。”

不待萧崇感慨符桓之竟然对他就此打住轻轻放过,符桓之当即不负他望,接道,“说起来萧掌门非只对我一人做下承诺。”

萧崇头皮发紧。

符桓之笑眼弯弯却似是真情实意,“你答应了人要再去拜访,莫不是忘了?看来只有我替你登门致歉了。”

萧崇眼睛骤亮,“桓之……”

“我会去九溪岭。”

“好。”

萧崇召出飞剑,深深看符桓之一眼,“等我。”

符桓之一个人回了云梦泽。

春末夏初,寒气已尽数退了,又不及盛夏的酷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鸟鸣啁啾,风过绿浪,水面跃金。莲叶间有耐不住性子的早早探出粉白的尖角,在熏得人醉的暖风中等待一场接天映日的盛大花事。

在符桓之踟蹰着要不要叩门的时候,有着柔软皮毛的狸奴从屋檐上跳下,翘起尾巴在他两腿间穿梭转圈,喵喵叫个不停。

听见阿福叫声的季家二老走出院子,看见站在外面的符桓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小郎君回来啦!”

符桓之把阿福抱在怀里,也不禁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是。”

“大郎君没有一道回来吗?”

符桓之捏着阿福的耳朵,“他贵人事多,还有的忙。”

季叔季婶对视着打趣一笑。

把人迎进门,季婶左看右看,“小郎君看着消瘦不少,这些日子定是辛苦了。”

“老婆子快生火做饭,可惜今日家中没有好菜,只能将就对付一口。”季叔说,“不过明天就是墟日,到时我上集市买些好东西。”

符桓之连道,“无需如此麻烦。”

可二老不由分说把他按在饭桌上坐好,“郎君且莫推辞了。”

饭后他还是回到原来借住的小院。

萧崇亲手做的摇椅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晃,只是扶手和靠背的地方更多了些猫抓痕。看来他不在的时候,这里完全成了阿福的地盘。

推开卧房的木门,里面打扫的一尘不染,素麻床帐散发出浆洗后的皂角气味,被褥也被反复晒过,蓬松又温暖。

虽然不知他们何时会回来,却又时刻在等待他们回来一般。

他是人魔混血,在幽州的角斗场长大,被魔族排挤,又为人族忌惮。如季家二老这般不问来历地照拂,即便是他早就冷硬的心,也不由发涩。

符桓之抹了一把脸,他就说,他永远无法习惯朴素的热情。

夜晚,他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双手交握在胸前,听着窗外风过花丛树梢的沙沙声,那声音本该最是助眠,此刻却显得有些糟扰。他耳边总是不自觉地期待能捕捉到另一道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他会下意识地看向屋内的另一张床,随即又因自己的举动而微微发怔。

晨起束发,他的目光愣愣地看着铜镜里面的桌子和茶壶,总觉得此刻应该早有一个人披衣坐在晨光中煮茶。然后在把茶盏递给他时问起,“今日天气极好,可要一同出门走走”。即便被拒绝多次,也不会气恼。回来时,还会顺手捎带一枝花,或是一枚果。

晚霞漫天,炊烟四起时,在院子里逗猫的符桓之望向小院敞开的柴扉,从前有仙门掌舵人布衣短打日日在这上演“带月荷锄归”的滑稽景象,如今见不着,反而少了些可以调侃取乐的趣味。

许是知道他住的烦闷了,一日季叔提着鱼篓来邀他,“后山那潭子,近来鱼正肥美,陪我一同去?”

符桓之没有拒绝。

那潭水藏在后山最深处,水色斑斓如打翻的琉璃盏,近岸澄澈见底,连鹅卵石的纹路都可数清,愈往深处,愈是渲染开浓郁且纯净的孔雀蓝与翡翠绿。

符桓之随便选了一处树荫坐下,悬钩垂线,目光落在随波聚散的浮萍上,神思却有些飘远。

他忽然想起,他与萧崇刚从蔽日堡出来时,萧崇说千秋渡有宝贝,带着他要去寻宝。结果两人都不善垂钓,失了耐心的符桓之直接用剑气把鱼都炸了,引来所有隐身暗处想要寻宝的中州侠客们的怒骂。最后还得萧崇道歉才得以翻篇的糗事。

想着当日那番鸡飞狗跳的情景,符桓之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连日来莫名的空落,在此刻被回忆暂时填满,困意也随之袭来,他竟就这般靠着树干,沉沉睡去。

他睡着时,眉宇间习惯隔绝他人的锋利与疏离尽数消融,阳光穿过婆娑树影吻上他艳丽的容颜,再是能工巧匠也难雕出如此玉人。

他手里虽然还稳稳抓着钓竿,可即便有鱼咬钩,扯动钓线,也没能把他从香甜美梦中叫醒。

直到日头西斜,林间光影变幻,他才长睫微动睁开眼眸,花了片刻思索自己身在何处,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与压迫又瞬间再度萦绕周身。

符桓之看着收拾渔具的季叔,“我睡着了?”

“这时节最是容易犯困,若不是我上了岁数觉少,也要好睡一番。”季叔笑呵呵地背起收获颇丰的鱼篓,“走吧,小老儿今天过生辰,虽不是个整寿,无需大操大办,但我家老婆子定然备了不少好酒好菜,回去吃个热闹。”

还没进到门里,要让人五脏庙大闹起来的诱人香气早已扑鼻而来。

木桌上,除了一应菜肴,还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擀得筋道刚好的长面铺在浓郁的骨汤中,长面不断,以表长寿。

上头浇了炒香的肉末,煎的刚好的鸡蛋还有青翠欲滴的葱花。

季婶搓着围裙擦手,眼角的笑纹因笑意而堆得更深,“小郎君也吃一碗,沾沾寿星的喜气,定保佑你长命百岁,往后平安顺遂。”

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其实百年于他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会有很长很长的生命,却很少会有如此真诚的祝愿。

见他光捧着碗却没下筷,季叔说,“这面要趁热一口吃完,不能夹断,这样才算把好意头都吃下肚子了。”

“说起这面啊,”季婶一拍手,“之前大郎君有次特别正式地上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竟是要和我学擀面。”

她扯开了话匣,开始细细讲起如何教萧崇掌握面粉与水的比例,何为死面发面烫面,用什么样的力度揉面做到手光、面光、盆光。

又如何将做好的面团擀成薄厚均匀的面皮,最后叠起,切成粗细一致的面条。

“他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却固执得很,不肯放弃。我在边上看着,问他怎么会突然萌生学这手艺的心思。他说你和他从小分离,吃了很多苦,想来没人记着你的生辰给你庆生,等他学会了,往后通通补上。”季婶的声音里带着慈爱的笑意,“最后那碗面,算得上差强人意吧。他说他再努力努力,到时候做给你的定是十全十美的。”

胸腔里,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脏,一时像被攥紧般漏跳一拍,一时又凶猛地撞击左侧肋骨。

连日来的困惑,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他忽然明白了。

所有那些下意识的期许,夜晚辗转反侧的失眠,偶然间的怅然若失,全都是因为这里处处都充斥着一个人的痕迹,却唯独缺少了那一个人的存在。

原来,共同度过的平淡日常,也可化作润物无声的侵蚀,待到发觉时,竟已根深蒂固,难以抗衡。

他心中的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强烈。

他想见萧崇。

是最原始而又直接的渴望。

符桓之低下头,听从习俗一口气吃下长寿面。

汤很鲜,面很香,暖意从胃里扩散至四肢百骸。

他突然很想知道,萧崇做的面,会是什么滋味。

恭喜符桓之完成自我攻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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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暂得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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