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云无霁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就好像真的言出必行地将晓重山所言当作胡言乱语,全然不曾入心一般,将话头又绕回了案子上:“江州水运由余氏一家独掌,余氏身为一方巨贾,这事本不稀奇,但难就难在,余氏前些年出了位尚书阁下,那位大人本就因着出身不受御史台的待见,又世家寒门两头不讨好,倘若这事真和余氏有关,那位大人的日子可是越发艰难了。”

晓重山听了这话不由挑眉:“怎么,大人身为大理寺的人原来也对当朝的格局有研究?”

云无霁睨了他一眼:“谈不上研究,但朝堂上世家寒门打得乌烟瘴气,有不少事情可是闹到了大理寺的。再者你刚才那一通,不就是明着说这事和余氏有关系吗?”

晓重山笑得很懒,自从被云无霁戳穿好几次之后连那层画皮都维持得漫不经心,毫无诚意地奉承了一句:“大人果真聪慧。”

云无霁这回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声音很淡地道:“好好说话。”

晓重山装模作样地叹气:“大人怎么这样,骗也骗不过,夸还夸不得了?”对上云无霁忍无可忍的目光这撩闲的人终于笑出了声,“对不住,咳,那什么,说到哪儿了?哦,对,说到余氏,大人光觉得这余氏商贾起家,在朝堂上应当不受待见,但实际是近些年来朝廷财政吃紧,尤其是辽东连着好几年荒年了,那些世家贵族看着还是如往常那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趾高气扬,然而却是在消耗积攒的家业来撑着门脸罢了。这时候若是将一方巨贾的余氏拉入阵营,反倒是极大的助力,尤其圣上对商贸漕运很是看重,从这方面来说,余氏可是很得圣上青眼的呢。这世家对余氏表面还是一番挑剔模样,实则态度早已软化退让,而这点怎么逃得过寒门的眼,纷纷觉得他们要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咬他们咬得越发凶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余氏倘若真的摊上事儿,不光能给余氏狠狠一击,还能破坏世家拉拢余氏的图谋,甚至加剧世家寒门之间的矛盾。这一石三鸟的计划,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哪位的手笔。晓重山摸着下巴,把最后一句咽了下去没说出来,但他知道云无霁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云无霁握着火折子,目光在港口停泊的船只上逡巡,听了晓重山难得正经的一通长篇大论的分析,没说什么,只是“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晓重山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有点什么表示,就着一点晃动的火光去打量云无霁的表情,只看到半边白净如瓷的侧脸,纤长睫毛在光影中显得暖融融,没等他从云无霁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云无霁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倏地一抬眼,两个人的视线隔着火光轻轻碰了一下。

晓重山没错眼,没头没尾地冒出个想法,觉得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可真好看,像流淌着粼粼波光的暗河。不着边际的想法像一片雪花,很快化了个干净,就听见云无霁道:“道长不用试探我在想什么,我们大理寺确实是不掺朝政不涉党争,朝堂上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也没想知道那么多,眼下我只是需要解决这个案子罢了。”

晓重山又看了他一会儿,才笑着扶了一下臂弯里的拂尘:“瞧大人这话说的,反倒是我居心叵测了似的,不过方才确实是我唐突了,我先给大人赔个不是了。”

云无霁回头盯着他,突然将手里的火折子熄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晓重山感觉领口被人揪住了,接着被猛地向前扯了一下,他迫不得已向前倾身,接着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喉结上,一股冷铁的味道缓慢地在鼻尖扩散——是云无霁佩刀的刀柄。

晓重山抬起眼,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到云无霁近在咫尺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那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神却很冷,开口的声音轻而狠:“道长,你说话一定要这么费劲么?你那张面具,要么就给我戴好了,演戏就好好演;要么就给我摘了,敞敞亮亮地做人。别一天天的挂着半截破破烂烂的画皮,说话非要拐着弯把人往里绕,非得揭人底儿不是什么好习惯,特别是自己都一身秘密的时候,太唐突了,知道了?”

周围夜色黑沉,风里裹挟着河水拍打岸堤的声音,船只的木板在晃动里吱呀地响,桅杆的阴影被月光打在两人中间,像无形的屏障。

晓重山睫毛一垂,目光顺着云无霁的脸颊滑下来,连声音也跟着放轻,很低地“嗯”了一声,像是服了软。云无霁正待收手,握着刀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捏住了,指尖恰好按在他的脉搏上,命门被人拿捏的感觉让他的脊背瞬间绷了起来。

晓重山三指捏着人手腕,感觉到云无霁的脉搏在指尖下跳动,他垂着眼,偏头笑了一下,同样很低声地说:“大人,那我们交换一下吧?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云无霁和他对视片刻,手腕猛地一拧,挣开了他的钳制,顺便松手后退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才道:“不,我不信你。”

晓重山没再说什么,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捻了捻方才捏过云无霁手腕的手指,看着云无霁将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火光让他眯了眯眼,他笑说:“啊,真遗憾,那么即使我说我好像发现了一些线索,大人也是不相信的了?”

云无霁抬了抬眼,惜字如金地示意他道:“说。”

他将手伸进袖中掏了掏,也掏出一个火折子,就着火折子点亮的火光照向码头一侧的一个角落,在火光扫过的时候,那里有一小片泥土的颜色不太相同,那是一片像是泼洒又像是晕染开的痕迹,墙角还有一块像是碎瓷片的碎片。

晓重山蹲下身,拾起那块碎片,放在火光下打量,“质地算得上不错的白瓷,甚至精细地描了花,看形制并不是什么大件的物品,上面还沾着一些……红色的东西。”他仰着头看向云无霁,“大人觉得,这是什么?”

云无霁神色认真起来,看了一眼那片泥土,接过那块碎瓷凑近鼻端闻了一下,低声道:“……胭脂。”

他不由想起之前在都安调查寻访的时候,是有一户胭脂铺商家的小女儿走失了,但是——

云无霁直起身:“江州码头每天迎来送往这么多货物商品,有某一些货物里恰好有胭脂,而又不慎零落摔碎并不奇怪;而且虽然在码头卖力气的工人用不着这些 ,但是保不准有些有家室的人想要带回去给妻儿用。”

他顿了顿,续道:“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

晓重山跟着站起身,听到这句话后用拂尘拍着衣服上的灰的手一顿,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眉:“大人,你怎么连夸人都这么委婉含蓄?”

云无霁颇为无言,觉得这人真是好不要脸,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索性无视了他方才的话:“江州城里,有哪些铺商的货物是包含了胭脂水粉类的,还要经由大运河的吗?”

晓重山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那枚瓷片,接道:“唔,这便是有趣的地方了。”

他笑起来,好像觉得颇具趣味似的:“余氏早年,就是靠着钗环银饰,胭脂水粉起家的啊。”

“据传江州余氏家的胭脂细腻如云,明艳若霞,如海棠醉日,秋阳夕照,有乳糜藕花香。可是风靡一时的稀罕货,当年都安城中新贵都以用余氏胭脂为风。”他捻起一点混了胭脂的泥土,在素白的指尖捻开了一抹红色,“这个,可差远了。”

云无霁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晓重山一手端着拂尘,一手握着火折子,伸出袖口的一只手指骨修长,筋骨分明,火光中本就英挺的眉目更显深邃,那种奇异的矜贵而清逸的矛盾气质从他身上缓慢地浮现,像执火明灯,靠香火为生的神像。

晓重山笑着看他:“大人,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这起案子,最后一定会查到余氏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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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若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