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崇蕴坊的琵琶女名动都安,珠帘摇曳雪肤花貌,转轴拨弦浅斟低唱。

雅间的门被推开,博山炉的轻烟倏而消散,屏风后有放下茶杯的轻响,一道温煦的嗓音隔着百鸟朝凤绘屏,浅淡地被送过来:“出去吧。”

珠玉落盘的琵琶声骤然停歇,抱着琵琶的莺娘袅娜地行了个礼,也不管屏风里头那人看不看得到,莲步轻移地走了。和门口那位来客错身时悄悄抬了眼,撞见一双苍鹰一样的眼,压在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下头,写意风流中透着肃杀气,恣意张扬里带着锋锐劲。

莺娘吓了一跳,赶忙垂了眼,加快了步子走了。

陆止看着人走远,回身合上了门扉,绕过屏风在裴远对面坐下:“为什么挑这个地方,人多眼杂。”

他今天没穿那身银线绣苍鹰的大理寺卿官袍,手腕上也没有银环束袖,一身简洁单调的皂色常服,好像也连带着省去了一系列披挂在身的繁文缛节,连问安都懒得做样子。

他不像来听曲作乐的客人,反倒像个沉默寡言的侍卫,反而衬得对面一身锦衣的裴远越发像个游冶的公子哥儿。

虽然对面的裴远坐得身姿端正,举手投足都矜贵,正垂目在一本书上写批注,认真得像是在做夫子布置的考校功课。陆止扫了一眼,几个地名蹦进他眼里,那竟然是一本游记。

陆止没催他,他有点渴,抬手想拿茶杯倒茶,发现桌上只有一只白玉酒壶。

不喝酒的陆止:“……”

他面无表情地想:他从哪养来的一身纨绔毛病。

裴远不紧不慢地写完这一句,搁下笔,仿佛这才想起来者是客一样给陆止布茶:“朝堂上的大人们生怕被御史揪着把柄参上两本,轻易不会往这儿来,常往这儿跑的多半是纨绔子弟,陆大人还怕被认出来?”

陆止接过茶就喝了一口,半点不客气地道:“如今多事之秋,满朝堂都风声鹤唳,我不像殿下,不惧山雨,故而可以无视这满楼风。”

裴远闻言笑了一声,探手捞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就像大人进来不走大门一样,我既敢坐在这里,自然有把握不会有多余的人知道,大人尽可放心。”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过大理寺素来以不掺朝政党争自居,怎么我听大人的口气,反而对朝中的动向倒敏锐得很?”

陆止直白道:“大理寺的人倘若真的都是一群聋子瞎子,不就成了一柄轻易就被人拿捏利用的刀了么。利器伤人,折损良善,助长奸佞可怎么好。”

放眼整个朝堂,敢面不改色让太子递茶而且如此直白地这么跟他对着呛的,估计也没几个了。

俩人刚见面就夹枪带棒地互相试探了几句,简直你来我往好不精彩,可惜没个听众,不然少说得有两句喝彩。

裴远含着笑,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捏起酒杯对陆止示意:“我与陆兄颇为投缘,今日有意结交,言辞间怎么好这般生分,陆兄别再成日将殿下挂在嘴边,我表字辞安,与我相称唤字即可。”

堂堂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这样直白的示好,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那掉的可是金疙瘩。简直是将平步青云位极人臣的青云梯递到了陆止面前,换做一般人恐怕都得被这好运砸晕了,没想到陆止面对这示好竟然一动不动,甚至脸色都没变一分。

他的目光在裴远捏着酒杯的修长手指上落了一下,半点没有举杯相碰的意思,只是直视着裴远的眼睛,话里有话地道:“殿下抬举,行之惶恐,但大理寺不掺朝政的规定不是一纸空文,来日就算殿下来屈尊求我,行之也一定公私分明,不会念在情分上有所偏袒,更不会破坏大理寺多年来的规定站队。”

裴远眨眨眼,神色有点无辜:“行之你想到哪里去了,想同你交个朋友原来也是别有用心么?”

他话说得坦诚又客气,可是却不收手,把陆止高高地架住了。大理寺卿虽然相比别的朝臣少了许多忌惮,但身为人臣,到底不是百无禁忌,裴远就是吃准了陆止不敢这么直接地拂了自己的面子。他很少借着身份和权势压人,但大理寺太重要又太特殊,今天他把太子的身份抬出来押在这里,也要换陆止松口。

他就是要赌陆止不会一口回绝,直接踩他的脸。

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陆止沉默半晌,到底还是软和了态度,握着茶杯和他碰了一下。杯盏清脆地响了一声,陆止喝干了杯里的茶:“殿下叫着顺口,一时改不过来。”

大理寺能独立于六部之外,却有着震慑朝堂的能力,说到底是皇上给的权力,陆止不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泰和帝病危这件事虽然被人刻意捂着,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而今朝上理政的都是面前这位,位置已经坐了一半,东宫派这段时日可是扬眉吐气,陆止犯不上带着整个大理寺得罪面前这位很可能是未来主子的人。

虽然他的态度还是十分委婉含蓄,但裴远不介意,只要他松了口,就代表有了偏向,哪怕陆止自己不承认,但看在别人眼里可就不是那般中肯的了。

裴远喝了杯子里的酒,状似不经意地道:“前些时日那起都安拐带案,是结了?”

陆止手一顿,不动声色地道:“不错,但还要感谢殿下敏锐,仅凭蛛丝马迹就能联想到多年前的拐带案,还亲自查到了江州。”

裴远半点没有被人戳穿马甲的尴尬,弯着眉眼对陆止说:“可是我怎么听闻,最终的幕后黑手没能落网呢?”

陆止目光凝重起来,那双压在长眉下的眼很是冒犯地盯住了一只手把玩着白玉酒杯的裴远:“殿下这是何意?”

裴远另一只手支着颐,闻言笑了:“行之不要这么严肃,没有指责大理寺办事不利的意思。”他话音一转,目光锐利起来,“只是想必行之你也察觉了,这起案子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有人试图栽赃余氏,激化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关系——这两派本就势同水火,这样一闹更会是乌烟瘴气,朝中定然一片混乱,各方势力搭起台子就能你方唱罢我登场,届时谁浑水摸鱼都会省不少事。

“京朝建立不过数十年,根基薄得很,南北势力还没彻底融合,经不起乱,谁若是搅混了水再横插几脚,这不大稳健的草台班子怕是要就地散了,急匆匆各奔东西,到时候贵人们高枕无忧,苦的还是没安稳几年的百姓。”

陆止不为所动,直截了当地问:“所以?”

裴远也不跟他客气,颇有点无事献殷勤地又给他续了杯茶:“所以,我想拜托行之查一查幕后到底谁在扯线唱戏。”

陆止没动:“大理寺不站队,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拜托大理寺查这件事?”

裴远没有正面回答,老神在在地笑,屏风挡住大半的烛火,那一点跳动的光落进他的瞳孔里面,连目光都循循善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有人都泾渭分明的时候,不站队本身就是罪名,大理寺忌讳颇少,但也要自保。再说,大理寺这把刀,刀柄虽然握在皇上手上,刃口可从来不是向着黎民百姓的。”

陆止静静看了他几秒,好像重新审视他,这一回方才真正将人看进眼里,接着他一点头道:“这事我会留意,但殿下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幕后之人多谨慎。”

有这句话就够了。

裴远方才一直绷着的脊背泄了点力,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笑说:“如此便麻烦行之了,大理寺卿日理万机,就不耽搁行之时间了,我送送你。”

这有什么好送的。陆止不知道他多余客气这样一句干什么,也懒得跟他废话一句留步——爱送就送,只顺着这句送客的话站起身,看着裴远还真就起来走了两步将他送到雅间外。

穿着锦袍的太子站在门框边,广袖上的缠枝纹和木门上的雕花相互辉映,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理着没有褶皱的袖口,好像习惯了手上拿点东西,笑吟吟地说:“我倒是好奇,大理寺从上到下的作风都如行之这般严肃,可认真固然好,但别人与你们共事,不嫌死板无趣么?”

陆止下楼梯的步子顿了一瞬,从裴远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身形恰好被楼梯扶手遮住,只露出一片墨黑的衣摆。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很少与人共事,对待凶手不需要有趣。”

裴远不介意,笑了笑说:“我倒是忘了。”

他看着陆止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方才转身回去,绣着缠枝纹的衣角消失在门后,门扉被无声合拢。

叶良:那我走?

这俩第一次见面是在都安拐带案哈,小裴捡到含香那里,当时陆止不知道这就是太子。

后来是小裴自己找上陆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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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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