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衙门的临时地牢内,一个青年在里头团团地打转,他头上缠着绷带,后脑处还有洇开的血痕,面色青白,眼泡浮肿,脸皮松弛,一身锦衣上有道道的灰白痕迹,形容甚是狼狈,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思顾念仪态形象,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少顷,幽暗廊上有脚步响,火把跳动的光漫延过来,慕容许急急地趴到栏边,伸着脖子望,看见来人,宛如见了救星,伸长了手就要去拽那人的袖子:“表哥,表哥,你可算来了,你救救我,我是冤枉的呀!”

裴适向后避了避,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抬眼瞥他时目光都是冷的:“你动静闹得这样大,而今谁人不知慕容家的公子仗势欺人,将人逼死了。这时候求我,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用。”

慕容许两手扒着牢门,急切得像是要将头从缝隙间伸出来,火急火燎地嚷:“不是我,不是我!分明、分明是那莺娘先搡了我,我跌破了头,慌乱之中才推了她一把。我、我那时根本没用多少力气,怎么能将她推得下楼?”

他眼珠子乱转:“有人看到了,对,一定有人看到了!那时候有人从门口闯进来,他还绕过我去拉了那莺娘一把,分明是那莺娘自己站不稳,踉跄着摔下楼去,我才是那受害人!”

他喊得大声,裴适只是冷冷地将他看着,唇角勾起一抹尖刻的笑:“这话你骗骗自己也就罢了,你当时醉酒,昏了头,怕是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而今哪有人为你说话,众口一词都说是你将那莺娘推下了楼。”

裴适一拂袖,就要转身离去:“舅舅将你宠得太过,也是该让你吃点苦头。错手杀人罪不至死,我看你还是好好认罪,争取从轻发落吧。”

“表哥!”见裴适要走,慕容许急了,大喊,“不能让大理寺查,不能让大理寺查!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裴适脚步一顿,意识到不对,转头皱眉问:“什么意思?”

见他回头,认识到事情或许还有转机的慕容许先松了一口气,他吞咽了一下,示意裴适身后跟着的人:“让,让他们都出去。”

裴适盯着他,见他一副有外人在就绝不开口的样子,心里泛上一点异样,让跟着的人全都去外头候着,才嫌浪费口水似的道:“说。”

慕容许抬眼觑了一下他的脸色,先后退了几步,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听闻获罪了要查抄清点房产田产,我名下有几处房产……就,有一处在都安城南郊的,里头、里头豢了些……小丫头……”

裴适难以置信地一回头,看他的目光像鬼:“你在自己名下的房产里豢养雏/妓?!”

慕容许急急摆手:“哎表哥,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都是些没着没落的丫头,我给她们好吃好喝,留她们陪我们玩玩,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你,们?”

慕容许看他脸色可怖,声音越来越小:“就,我和我的一些朋友,偶尔去那里头坐坐,吟诗作画、喝酒赏月,吃个饭,睡个觉什么的……”他眼一闭心一横,反正都要交代,干脆一次性说清楚了,“有几个下手没轻重的,不小心玩坏了几个,就埋在、埋在那屋后的山头上。”

裴适盯着他那张纵/欲过度的浮肿的脸,简直气得要笑了:“慕容许啊慕容许,亏你还是一世家子,竟把自己活成一个龟公!就埋在屋后的山头上,当着鬼魂的面酒池肉林,你们还真是百无禁忌。”

裴适说完,竟诡异地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那些女孩,从哪来的,勾栏院里买的贱籍?”

慕容许缩缩脖子,他特别害怕裴适面无表情的时候,他宁愿裴适吊着一双丹凤三角眼,对他流露出明显的鄙薄和轻视,这样他反而不会这样心里没底地恐惧:“不、不是,他们嫌、嫌勾栏院的丫头不干净,所以、所以我都是从人牙子那里买来,从小调教,这样教出来的丫头,听话……”

裴适打断他,轻声道:“慕容许,你真是出息了,还和牙侩有勾结。你豢的雏/妓里,有多少是良民,死了多少,倘若真查起来,你有多少脑袋够掉的?”他停了一下,“舅舅知道吗?”

慕容许惊恐地摇头:“不不不不知道!他要知道我还能活到今天?”

裴适垂眼看着他,像看一团垃圾:“你也知道丢脸?慕容许,我真恨不得手撕了你。”

慕容许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涎着脸笑得谄媚:“表哥,表哥,好表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只要我从这里出去,我一定将那些丫头都遣散了,金盆洗手,重新做人。这件事不难的,只要别让大理寺查,表哥,你去找,一定有人能给我作证的,真的。这一次我真的是无辜的,只要我从这案子里脱身,什么问题都不会有……表哥,表哥!”

裴适转身就走,任由慕容许在他身后高喊,他也没有再多给慕容许一个眼神,慕容许看着裴适离去的背影,缓慢地背靠墙角坐下了。衙门地牢阴寒,后脑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里的人不让他换衣裳,甚至不给他好好治伤,他用双臂抱着膝盖,内心惶惑不安,但嘴角还是颤抖着扯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你裴适再高高在上,再看不起我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要给我收拾烂摊子,就凭这姓氏,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

瑾瑜宫前厅,裴适屏退了下人,独自立在中央,鹦哥被剪了飞羽,脚上的锁链解了。裴适在训它讨食,溜得它满屋子乱窜,又飞不远,像只大耗子,气得乱嚷乱叫,满嘴跑脏话。

角落里悄无声息长出一条人影,挡在一盆花叶茂密的春兰后头,阴影外露出一片衣角,那人捏着尖细的嗓音问:“殿下匆匆地让奴才来,是有什么急事?”

那鹦哥被逼得急了,转头在裴适的手指上咬了一口,裴适“嘶”了一声,将手缩了回来,指尖很快冒出一点红,见了血。

“小畜/生。”他低声骂了一句,那鹦哥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见势不妙就躲到了椅子底下,不肯再出来。裴适不愿躬身将它赶出来,又不能和一只鸟计较,只能吃了这哑巴亏,脸色不是很好。

他才留意到角落那人的问话似的,站直了身子,略微眯起眼,目光顺着眼尾斜过去:“今儿我去了一道衙门,慕容许央我将他从衙门里头捞出来,口口声声嚷他是冤枉的。”

兰草后头那身影附和了一句,语调上扬,是个疑问句:“哦,有这事?”

裴适不吃这套,拆穿道:“你消息灵通,京朝境内的事都逃不出你的眼,何况这出在都安城内的案子,在我面前就不必演这套了吧。”

那人笑了一声:“殿下真是抬举奴才了,奴才不过略微听闻了一二,说是慕容家的公子错手杀了一位乐妓。风声倒是有些,不过依奴才愚见,这案子没什么存疑之处,怎么劳烦殿下伤神?”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裴适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那好表弟骄奢淫逸、胆大妄为,也是该让他吃点教训,长长记性了。”

“但他今日同我说,他名下有些见不得光、经不起查的东西,要我一定将他从大理寺那头摘出来。”

裴适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青瓷茶盏在黄花梨桌上一磕,站不稳地打了几转,茶水泼了一片:“这些事情,我还是头一遭听闻。慕容许其人,想法不少,手段门路却少。他做这些事,不可能经过我舅舅。”他目光阴沉沉,“是你帮他?”

兰草后头的人静了几息。

“奴才当是什么事呢,殿下可真是,吓死奴才了。”他语调轻快了少许,“不过是蓄了几个丫头的事,就算真查到了,又能如何?”

“你说得轻巧!”裴适一声厉喝,青瓷茶盏被扫出去,在墙上撞得四分五裂,碎片溅出去老远,“那是蓄了几个丫头的事吗?他那是从牙侩手上收来的,没有户籍证明,从哪里拐带来的都不知道,更何况那群没个轻重的还失手弄死了几个,大理寺真要查起来,谁保得住他?”

“殿下莫急,这也不是奴才瞒着殿下,可当时慕容公子找到奴才,也只问奴才有没有门路弄到出身干净的小丫头,奴才也不知道,慕容公子竟这般荒唐。”那人温言劝道,“说到底,奴才虽看上去手眼通天,可到底是仰赖主子的鼻息过活,哪有那个胆色对主子的吩咐说三道四呢?”

“不过倘若是殿下担心慕容公子手底下那批丫头出事,大可以令慕容公子咬死了不清楚那些丫头的来路,着人伪造一批贱民的户籍,就说是被人骗了。死去的那几个丫头就说是先天有缺,病死的,反正死无对证,只要管好活人的嘴巴,真相如何,不是自由殿下说了算?”那人施施然地道,“大理寺前些时日方才清办了一起人口拐带案件,处理得干净,眼下都安城附近的牙侩都消停得很,想必也不会出来碍事的。”

裴适闻言,平静了少许,瞥了一眼那个角落,缓下了声气道:“可是如此,慕容家也定然是元气大伤。”

那人笑了一声:“奴才说句僭越的话,慕容公子那性子,出事只是早晚,慕容家养出这样的嫡子,也只能道命中有此一难。奴才冒犯,殿下莫怪。只是依奴才看,殿下还是莫要插手此事为妙,毕竟这案子真要被大理寺查到底,那顶天了不过是慕容家的事,最多累及慕容公子的一群朋党,而殿下,可是姓裴啊。”

裴适眸光动了动,显得若有所思。那人没再出声,似乎专为了裴适留下思考的空间,前厅里一时静得只余裴适的呼吸声。

自殿门口落进来的日光斜斜穿过前厅,垂丝吊兰在墙面上映出茂密的影,似乎还在扑簌簌地轻晃,金属的鸟架折射出彩色的弧光,落在地面上,将躲在椅子下的鹦哥诱得探出了一个脑袋,一双黑豆眼鬼鬼祟祟地看向裴适。

裴适却没有留意到它,只是转向那个角落,意味不明地道:“我虽姓裴,可我母妃却是慕容氏,一荣俱荣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说的那不过是下策,既然慕容许口口声声说他是冤枉的,那我就去为他找一找这证人。”

语罢,也不等那人回答,转身出了前厅。

那椅子下的鹦哥看着他离开,试探着从椅子下头钻了出来,孰料没走出多远,就被一只手指枯瘦细长的手捏了起来,吓得它“啊啊”乱叫,接着就被捏住了鸟喙。

“嘘,小点声。”

那人将它放回鸟架上头,它见了鸟食,也顾不得那么多,只顾吃起来,歪着脑袋打量这个一身黑衣的怪人。

那人看着它,声音很轻:“长翅膀的小畜/生,总要剪了羽翼,才肯听话。”

明天还有=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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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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