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云无霁和陆止领着,哦不,由一个已然顾不上仪态的季大人催着一路赶去了衙门。季大人心急火燎,下马车时还险些被自己绊了一跤,什么稳重端方全然不顾,提着袍子小步跑上台阶,还没进门,就听一声清脆的:“爹爹——”

穿着鹅黄色织锦裙的小姑娘奔出来,扑进季廉怀里,像一只投林的黄鹂。

季大人又惊又喜,险些老泪纵横:“香儿,香儿没事吧?”

小姑娘仰着脸,圆圆的大眼睛十分可爱:“含香没事。”

季大人缓过气来,立马板起脸,语带微愠地斥道:“爹爹告诫过你多少次,不许独自离开季府,你记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想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再被季大人这么一训,憋了一肚子委屈顿时翻了上来,皱着鼻子瘪起嘴,眼泪甚至不需要酝酿就滚落下来:“含香只是想在门口等娘亲!含香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含香看见了一只猫猫,含香下次真的不敢了……”

落后的陆止和云无霁这才上了台阶,听闻含香一句“看见了一只猫”,云无霁眉梢一跳,抬眼看向台阶上方。

可巧,一个身影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跨过门槛,施施然行了一礼:“草民,见过诸位大人。”

那人一身烟青色道袍,乌发半绾,以木簪束在脑后,端一柄拂尘,举手投足间有股从容不迫的意味。

季大人回过头,忙道:“快请起,道长可是寻回香儿的人?本官必要好好谢过道长。”

那人闻言直起身,嗓音和煦,略带笑意地道:“大人实在是客气了,只不过举手之劳,草民何敢承蒙大人谢意?”

云无霁这才看清那人面容,五官轮廓深邃,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倒是生了幅好相貌,本是有些深刻的英俊五官被他身上平和淡然的气质中和了些,带着股冷调的红尘味。

不过云无霁老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索性先抛之脑后。

含香找回来了,这件事便也先告一段落,陆止显然已经觉得此事完全解决了。但含香的那句话总回响在云无霁耳畔,令他有些在意,无法摒除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

他始终觉得这件事于都安幼儿走失案有联系。

陆止送季廉带着含香离开,回过身发现云无霁还立在衙门门口,垂目不知想些什么,不由出声问道:“云督察可是还有事情想要禀报?”

云无霁道:“禀大人,下官希望能够继续追查都安幼儿走失案。”

陆止本是向台阶下走的身形一顿,停在他旁边,微眯了眼偏过头问:“本官一直有派人手探查此案,照理来说云督察本不该过多过问,可似乎云督察对此案有着非同一般的关注……此案有何特别,云督察为何执着于此?”

云无霁顶着陆止探寻而审视的目光,面不改色道:“下官只是不愿再见如此多无辜儿童遭此非难,想为此案尽些绵薄之力。”

陆止看他半晌,终于点头道:“去吧,有什么发现,及时禀报本官。”

“谢大人。”

云无霁告别陆止,第一件事倒不是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探查,而是于人群中寻到了方才报官的道士。

道士仙风道骨,劲瘦纤白的手端着拂尘,步履从容,仿佛走的不是都安城喧嚣热闹的青砖大道,而是漫步于松林山径,清风走竹梢,远离世俗红尘。

于是被云无霁唤住的时候,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诧异,却还是客客气气地施礼,问:“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

云无霁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前的道士一遍。

还是眼熟。他想。

嘴上道:“十分失礼,方才事出紧急,有些疑问还想请道长指教,不知道长是否方便?”

面前道士直起身,温和道:“草民不过一介闲人,若是有什么能帮到大人的地方,自是不敢推辞。”

云无霁抿唇,目光停在一旁的一家茶馆上:“有道长这话,我便放心了。”

茶馆大堂喧闹,南腔北调的谈天声交流着五湖四海的消息,店小二领着二人上楼,云无霁挑了挨着窗边的位置,坐下后便与小二要了壶茶水,几盘点心。

窗外是人流车马喧嚣尘上,窗内是两厢对坐相顾无言。

云无霁斟酌着想开口,就听道士开口:“草民晓重山,大人有什么事,可尽管问,不必担心失礼。”

刚还在斟酌着开口的云无霁微微怔愣,他方才听了对方阐述的遇到含香的全部经过,心底的疑问确实很是突兀,譬如为何他会那么巧路过本不该是他流连的街道,能够在那样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出现,让无措的小姑娘能够轻而易举地信任他……如此多的巧合堆砌,才成就了当下的局面,如若放在平时,云无霁顶多皱眉,但现今这个时间段让他不得不警惕。

毕竟,太多的巧合同时出现,背后难免有人为的痕迹。

“大人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含香面前?”对面响起一道温润嗓音,打断了云无霁的思绪。

云无霁讶然抬头,正巧装上对面一双形状好看的眼眸,幽黑深邃。

云无霁没来由地觉得这目光有些过分敏锐,忍不住皱了皱眉,令他不适的目光却倏然散去,对面晓重山无奈地摊开手,道:“这委实乃草民无心之举,毕竟草民初来乍到,都安城如此宏阔繁华,草民不过随处转了转,便迷了路。正愁苦着,便见着一个生的娇俏的小姑娘泫然欲泣,草民心生不忍,这才过去问发生了何事。”

说道此处,还长长叹息一声:“干我们这些行当的,营生多少不易,路见不平难免想着帮衬一二,若是因着草民这一时之举让大人心生罅隙,草民着实无法为自己辩驳,只觉冤屈。”

还什么都没说的云无霁:“……”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从晓重山话语中咂摸出几分圆滑的市井气,对面这人真是狡黠得过分,分明摆出了一幅知无不言坦白从宽的模样,却用几句话的功夫把自己的后路铺得明明白白——我就一热心群众,难不成你还能指摘我这见义勇为的行为?

云无霁本就性情淡漠寡言,最不耐应付这些弯弯绕绕,话中机簧。

喀。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嗓音清清冷冷,像某种质地上乘玉石碰撞出的金石声:“道长不必忧心,只是近日都安发生了幼儿走失案,询问是例行公事。方才因着季大人幼女失而复得,自是喜难自抑,下官不便出言惊扰。”

直白点,就是别跟我在这儿打感情牌,我不吃这套。

眼见着碰了个钉子,晓重山面上倒是未有尴尬之色,语气依旧自如:“大人莫怪,请恕草民失礼,只是方才忽而被大人叫住,难免心下惴惴,此乃人之常情。”

这人分明一幅游刃有余的模样,竟好意思说自己紧张?

云无霁无言,懒得应付这油腔滑调,忍不住微讽:“道长若问心无愧,何来惴惴?”

晓重山又笑了,只是这回的笑意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讨好:“大人不知,草民出身穷乡僻壤,长于山林荒野,以往见到最大官儿,不过县里府衙,这才刚入都安,便有幸能与大人面谈,这等机遇实乃草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溜须拍马。

对面人仙风道骨的皮囊终是破了口,露出底下的市侩圆滑。

云无霁有几分厌烦地皱眉,不愿再多费口舌,直白道:“行了,若你真是一片好心,那么例行问话自是不会为难道长。”云无霁盯着晓重山的眼睛,幽深瞳眸里满是冷凝,“道长在见到含香时,附近是否有行迹可疑的人?”

晓重山显然被这问题问得愣了下,下意识张口:“大人问可疑之人……什么样才算可疑?”继而反应过来,补道:“大,大人,草民的意思是……那时时近正午,街上人很少,草民也没怎么注意有旁的什么人,万分抱歉……”

云无霁敛眸,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惊慌。

方才他的问题其实是个带着陷阱的试探,若是晓重山不假思索地回应“有”或“没有”,那么他就会得到云无霁的重点关注。

因为确如晓重山所言,寻常人对于周遭环境的观察一般不会细致到能够准确判断出是否有人步履姿态,停留驻足,余光观察等不自然之处,若是能够轻易被认出,那么对方也不能够在都安诱拐二十余名幼童而至今行踪成谜了。

但是方才晓重山的答案却将云无霁对他的怀疑打消了大半。

如果对方确实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作出那样的回答,那么令云无霁不解的巧合堆叠确然那样发生了,晓重山也确实是一个无辜的热心群众——

但反之,如果对方是先一步听出了他问句中的陷阱并在极短时间内给出恰到好处的反应,那么对面这个人,还真是聪明又狡猾。

云无霁下意识抬头看向晓重山,只见对方抿着唇,有几分不安地看着听完回答后一直沉默的自己,对上视线后还紧张地吞咽了下。

云无霁收回目光。

不太像,可能是我太多疑了。他想。

后面的问题确如云无霁所言是例行公事,半盏茶的时间便完成了问话。云无霁招来店小二结账,对晓重山颔首:“有劳道长了,在下先行告辞。”

晓重山站起身行礼:“大人慢走。”

云无霁迈出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身问道:“在下有个问题,虽略有失礼,但还是想请教道长。”

“不敢,大人请讲。”

云无霁打量着晓重山,目光里有藏不住的疑惑:“道长说是初来都安,那么……道长是做些什么营生的?”

晓重山也没有料到他临行前会问出这话,着实反应了两三秒,才道:“惭愧,草民业术不精,只好寻些旁的活计,近些日子在景和轩靠嘴皮子混些饭吃。”

云无霁点点头,转身离去。

好家伙,怪不得老觉得这道士眼熟,原来是那天景和轩的说书先生,难怪油嘴滑舌溜须拍马不在话下。

这厢晓重山送走了云无霁,面上圆滑的笑容慢慢收敛,伸手拈一块几乎没动过的茶点,目光从窗边溜下,跟着云无霁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都安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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