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走走停停，从街头逛到巷尾，直到太阳悬在山林尖上，才朝着柳府的方向移动。
金雀撕下一小块油饼塞进嘴里，咬得嘎吱作响，嘴角还沾着些许酥皮的碎渣。他嚼着嚼着，目光不安地向后扫了一眼，忍不住含糊地嘀咕道：“少爷，他还跟着我们呢。”
柳赠笙望着前方柳府高高的屋檐和不显眼的侧门，神色平静，未起波澜。不过，正当金雀以为自家少爷不会理会时，柳赠笙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身后的那位“尾巴”。
“若真疑心我身藏所谓的压制之物。”柳赠笙看着从茶摊开始一直跟在他们后头的故山，同时抬起右手，将手腕朝向故山，“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既是医者，自然能辨得出我有病没病。”
听着话中的挑衅之意，故山没有回避，他应邀上前，站到柳赠笙面前，握住柳赠笙的手腕，探查起脉象来。
故山的指尖微凉，触碰之下，柳赠笙的脉象清晰流畅——如常人一般无二，与那日他所感受到没有区别，与林姑娘那虚弱而紊乱的脉象截然不同。
真奇怪……故山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可就在他准备松手时，柳赠笙却突然手腕一转，反扣住了故山的手，然后掌心用力，将故山往前一带，逼得他向前一步。
突如其来的拉扯让故山不禁一愣，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几乎连对方的气息都清晰可闻。
“既然脉象上未能寻得什么端倪，那不妨再仔细闻闻看。”柳赠笙凑近几分，唇角微扬，戏谑地说道，“记得那日你似乎嗅闻到了什么，今日且再闻闻，看能不能闻出些什么来。”
那双幽暗的眸子笑吟吟地盯着故山。故山神色不变地与其对视着，几息后，他拂去心中的异样，低声道了句“失礼了”，便低下头，贴近柳赠笙的颈侧，认真地嗅探起来。
然而，鼻端萦绕的只有淡淡的熏香，那曾令他警觉的陈腐血腥之气荡然无存。
温热的气息在柳赠笙的颈边拂过，带来一丝不易擦觉的酥麻感。片刻之后，一无所获的故山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柳赠笙。
柳赠笙松开手，声音平淡，一针见血的讥诮道，“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现吗？阁下若是如此断症，只怕早已声名狼藉。”
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金雀，惊愕地咽下最后一口油饼，瞪大了眼睛，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眼下确实探不出任何异常，但他心中那股直觉并未散去。故山抿着唇，后退半步，从衣领内取出一个用粗布包裹的药囊，递到柳赠笙面前，“柳公子心性无恙，脉象无病，是我多虑了。此药囊有安神静气之效，还望柳少爷笑纳。”
柳赠笙看着那朴素的药囊，有些意外，他从未遇到过这样有趣的人，“看来阁下是放心不下，生怕我有什么不妥。”他语带揶揄，却伸手接过了药囊，“不过阁下如此挂心于我，那我便收下。”
见柳赠笙接过药囊，故山不再停留，干脆地转身离去。
*
夜深露浓，整个柳府沉入了静谧之中，只有一丝烛光透过窗纸，映出微弱的光影。
刚沐浴完的柳赠笙，身着一件素色中衣，靠坐在卧榻上，绸缎般的黑发湿漉漉地垂在他的肩背上，散发着沐浴后的花果香。
金雀站在他身侧，拿着一方洁净的绢布，一缕一缕地拭去发丝上的水珠。而擦着擦着，金雀说起了在伙房听到的消息，“少爷，我刚才在府里打水时，听到些闲话，是关于林姨娘家里边的。”
柳赠笙抓玩着新得来的药囊，道：“嗯？什么事？”
“说是林姨娘家中有位侄女，身体一向不太好，但近日病得格外严重，请了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住进宋医馆。”金雀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些许惋惜和隐约的忌讳，“还说，恐怕熬不过这两天了。”
金雀说完后，又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柳赠笙将手里的药囊抛起又接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被询问的金雀，神情古怪地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他们说，这位林姑娘是见了日头后才病成这样的。”
显然，金雀联想到了白日从茶摊开始一直跟着他们的故山所说的那位女子。
柳赠笙听出了金雀话外的意思，他停下抛接药囊的动作，握紧药囊，沉吟道，“嗯……些许是同一人。”
奉河镇的大户人家相互结亲已成常事，家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愈发复杂。你家的小姐，我家的公子，彼此牵连着，利益在其中流转延续，悄然无声地编织起一张网，将所有人都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过了会，金雀已将柳赠笙的发丝拭得半干，柳赠笙瞥了眼有些疲惫的金雀，道，“去歇着吧，不必守夜了。”
金雀有些迟疑，但还是听少爷的话，将窗户都关严实，然后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金雀离开后，房间重归寂静，只剩烛光在桌案上微微跳动，映出柳赠笙半明半暗的轮廓。
柳赠笙出神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后，他掀起左袖，将目光落在手臂上那道新愈合的圆形伤口。
伤口虽已结痂，但周围还隐隐发红，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显眼。柳赠笙垂下眼，指尖在伤口边缘轻轻按压，针扎的刺痛感顿时浮跃上来。
他盯着那伤口，眼神越发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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