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五周年】定安往事 二

有一次听华北商会的一位理事的太太说起,香水有前中后调之分:最先闻到的是前调,散得最快,然后中调慢慢散发出来,最后是后调,后调往往混合了人本身的气味,在长达几个小时的环绕里形成因人而异的味道。裴秋成钟爱的香水名为“抚平西路136号”,前调是审讯室里的潮湿和霉味,中调是铁、血、汗、眼泪外加人体排泄物的混合,后调是恐惧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留香时长是一生。

这支香,还没人挨过第二喷。

窦仕骁从椅子上支棱起来,好像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你先别急。”

“啊?”

“天气正好,今天咱们先带小朋友出去玩玩。”

于是刘启困倦了一天的脑袋被套上一个麻袋,扔上了车。

不知道是疲惫还是惊喜,刘启有种精神恍惚的感觉——他没有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车夫刘启,竟然也有坐车开过使馆区的一天,真是扬眉吐气,虽然别人是用臀部坐,他是用脸触地,此外还有几只脚踩在他身上。但是这样也好,他的脑袋就贴着底盘,发动机和传动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听声音这是一辆尼桑80型4轮卡车,真是受宠若惊,在刘启的概念里,娘炮才坐小轿车,真男人就该开卡车!重型!超大负重!3对轮!

谢谢卡车聊胜于无的减震,刘启的脑袋像瓜一样颠簸。先是有些坑洼的土路,然后是平整的柏油路,最后被揪下车,扑面而来的是凉风和令人醺醺然的香气,脚下也变成了软软的地毯,一脚踩上,几乎要陷进去——和平饭店到了。

这是早上六点来钟,太阳刚刚升起,大部分人已经开始了今天的劳动,甚至有些已经完成了第一趟班。伴着一阵吵闹和尖叫,刘启被扔到墙角,头上的麻袋也终于被扯开。

睁眼的刹那,他被这个房间的华丽和宽敞所震惊——那张床几乎跟他家的堂屋差不多大,如果有一张桌三张凳就能称得上是堂屋的话。什么都是金色的,床像是镶了金边,墙上似乎贴了金砖,窗帘,那样华丽,那样繁复,像是仙女的裙边,褥子厚得能把人埋进去,事实上里面确实埋了一个人,那正是尖叫的来源——一个睡觉也带着妆容的女人,床边还站着一个胖头胖脑的男人,双手杵着拐杖,正对所有人怒目而视。

乌泱泱一屋子人,刘启不知道该看哪里——是仔细审视带他进来的那群差人,还是继续看这两位没穿衣服的——呃——奸夫□□?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对奸夫□□,实在不是狗眼看人低,而是,这一男一女长得确实都不像好人……

但是……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带他来捉奸?

再说了,此情此景,这是不花钱能看的吗?

那个胖脸男人——刘启才发现他胖的仅仅是脸——在看清来人后已经跳起来开骂了:“窦仕骁,你*****,****,***!*******!谁***给你的权利在这****?****!”

用词之粗鄙,只能形容为不堪入耳。刘启瞟到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西瓜,他的精神已经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椅上,整用勺子挖出西瓜中心最甜的一块,放进嘴里。

“哎呀,王先生呀王先生,”被骂的人丝毫不以为意,一边啧啧称奇,一边鼓着掌从人群中走出来,“真是**一刻值千金呐……前天跟陈女士好一场生死与共,伉俪情深,感人至深,催人泪下呀……”

“你***!就你**有文化!”那个女人从被窝里跳起来骂,白花花的一身肌肤和五官一齐飞舞,声入云霄。她的衣服约等于没有穿,几个老实人默默移开眼,几个不老实的抓紧时间欣赏,王先生慌里慌张地抓起被子往她身上裹,自己的睡袍散开,豹纹的,猛男的四角裤与众人坦诚相待,大声say hi。

这时候还顾得上帮对方遮挡,看起来是真爱了。

被骂的那位,窦仕骁,竟然在这种天气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还戴着黑色的皮手套。他拉开沙发椅坐下,两条长腿随即架到了茶几上,高帮皮靴边是刘启白日梦里的半个西瓜。

刘启好奇地打量他,约莫四十多岁,戴着大盖帽,大夏天也穿得严严实实,眼睛总藏在帽檐的阴影下,脸上的线条直得像砖头。这位爷,在定安市井里,名声可真不怎么好。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刘启看不见他的眼睛,也就无从读到更多情绪——他说:“可是这位,好像不是王先生的太太,陈女士呀?”

房间里安静了三秒钟。

那女人旋风般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王先生脸上。

声音大得像爆竹,在场的人无法不为之动容,最动容的自然是王先生,他的容不仅大动,还迅速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手印。

他愣了愣,大叫:“刘!金!花!”

“怎么的!”那女人不甘示弱。

王先生捂着脸,半是委屈半是难以置信,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还敢瞪我?”刘金花扬手,“**给你脸了是吧?***!”

竟然骂得比王先生还要难听。委委屈屈的王先生只能避其锋芒,转而向清晨砸门的人发难:“窦警长还真是什么都管,一天天的大早上不睡觉来砸门,就爱看人房里是吧?怎么,是没女人还是干不了?”

窦仕骁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

“自己不行就爱看?就想要点参与感?这爱好是不是低俗了点?”

刘启不得不为之折服。

“王先生教训得对。”窦警长心平气和,“这闹得,差点忘了正事。”

他忽然转头,目光像盛夏里一道凛冽寒风,穿过人群,落在刘启身上。

刘启下意识想避开这道目光,却动不了。三伏天气,有种落进冰窖的感觉,凉快?不,是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停下,冰冻住,十万根针密密麻麻扎在身上,带着黑气和寒意刺穿血肉,扎进骨髓,那种感觉。

他害怕了,因为他有秘密。

窦仕骁依次看过这三个人,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每一个人,都有秘密。

王先生裹紧浴袍,刘金花罕见地沉默着,刘启靠在墙角冷汗直冒。他不敢看王先生,也不敢看刘金花,更不敢看窦仕骁——他不该掺和进这件事的,真是作死……

“陈女士——哦不,还是给你个面子,叫一声王太太——昨天刚刚去出公差,王先生立刻莺歌燕舞的,”窦仕骁站起来,踱到床边,附身,左手捏住刘金花的下巴,“低俗?跟我说低俗?王先生你高尚,你的男德呢?你前天在野间课长面前对陈女士的一往情深,都是装的吗?男人说的话都是在放屁吗?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到底算什么?!”

他像个蹩脚的演员背诵矫情的台词,但谁都听得出来那悲愤酸楚之下的冷嘲热讽,这三个人都被他抓住了把柄,他在蓄力,还没到爆发的时候。

“窦警长真是好懂我。”刘金花抬着下巴,眼泪汪汪。

“是吧!这种渣男我见得多了……倒是刘小姐这种女人,真是少见……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以刘小姐的身份,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老娘自然有老娘的办法呀。”刘金花的情绪转换完全没有过程,眼泪还挂在眼眶里,却一下换上了娇嗔的眼神,“老娘跟你们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他,怂货一个;”刘金花用眼神指王先生,后者不敢说话,“你,日本人的走狗,该杀千刀的汉奸。”

窦仕骁居然好脾气地被她骂。

“那你呢?”

她忽然一笑,笑得如此甜美,脸颊如红苹果一样鼓起来,那片绯红也不知是胭脂还是健康的血色,眼皮两道黑色的弧线,顺着眼睛的轮廓飞向太阳穴,弧度恰好在妖娆和放荡之间。

她跪在床上,身体直立起来,一点一点凑近窦仕骁的脸,一字一顿:“我。”

几个人按住了王先生,裴秋成上前一步。

“是。”

窦仕骁抬起右手。

“你。”

裴秋成退了回去,手已经按在枪上。

“妈!”

随着最后一个字尖酸刻薄地飞出来,刘金花用尽力气大啐一口。

无数支枪对准了她,女人哈哈大笑,窦仕骁完全没有动,左手还捏着她的下巴,右手还在空中,这也是没人敢开枪的原因。但是他终于暴怒,一只手掐着脖子把刘金花拎起来朝墙上掼去。王先生已经被按在地上,背上几只脚,大声嚎叫着,拐杖横在一边,他现在的姿势跟坐车的刘启一样。

刘启也在嚎叫,一个几乎没穿衣服的女人顺着墙壁砸在他身上,还在狂笑,他不知在这个满是疯子的房间里作为唯一的正常人到底该作何反应,只好挣扎着,扭动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他吃瓜看戏的角落,像条被扔上岸的鱼。

窦仕骁乐了,也不知道逗笑他的到底是谁。他把一只箱子踢到刘启和刘金花面前:“二位,还在假装不认识?”

刘启像见了鬼一样离开那只箱子。他在惊惶中抬头,一个平头壮汉狞笑着,在他头上扣下一个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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