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恒宇嚎啕一声,涕泗横流地倒在她怀里:“小安,你根本不知道马老师这么多年一个人过得多辛苦!他和师母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太感动了...”
罗建华摘掉眼镜,擦拭着眼睛:“是啊是啊,妹子,你都不知道,每次过年的时候,所里的人都回自个儿家待着去了,成家早的,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成家的,回老家也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照应着。就算是我,回家还有一猫一狗陪着呢。只有马老师,年年过年都一个人坐在那值班室里,嚼一盒速冻水饺,配上空洞的春晚笑声,看得人尸体硬硬的。”
郭遇安思索片刻:“马老师父母...?”
“他父亲也是搞科研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具体怎么失踪的我也不太清楚。马老师的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前年去世了。”罗建华低落地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朝着郭遇安双手合十:“妹子,这个属于马老师的个人**,是我嘴快,讲话没过脑子,你就当没听到过哈!”
“好的好的。”郭遇安答应着,闭上嘴巴,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斟酌着问:“我之前听恒宇说,温老师的父母也不在了?”
“哎,是的。”罗建华脸上浮现出一种他家猫在绝育前一天跑去外面和野猫苟合生了一窝小崽子的哀痛:“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净糟践好人!”
郭遇安眼珠转了转:“那不是温老师更不容易吗?怎么没听你们说起她。”
罗建华在所里有“三寸不烂之舌”之称,是马兆去院长办公室申请项目资金时的大杀器,此刻却罕见地沉默了,良久,道:“妹子,你这问题有点棘手,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冰冷又现实的东西!容我思考思考。”他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郭遇安大出一口气,图恒宇抬眼看她,担忧地伸手触碰她的额头:“小安,你为什么突然看起来不太好?我给你倒杯水去。”
“不用,我自己来!”郭遇安恶狠狠地取了个纸杯,恶狠狠地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一口气灌下去,心里那股邪火才稍微消散了些。
她一直追寻的乌托邦,真的存在吗?
两道人影从不远处阳光炽烈的草坪上缓缓而来,人群自觉陷入沉寂,一时间静的只能听到风在树叶间滑动、穿行的声音。郭遇安看到前排一位妇女笑着拭泪,不由得好奇地问图恒宇:“恒宇,那是谁?”
图恒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满头银发,穿着光泽上佳的葵紫色绸缎裙。她仰着头,专注地望着一对璧人,那柔和又锋利的下颌线和眉尾的一点红痣让图恒宇终于将她和记忆里的名字对上号。
“那是马老师的小姨,胡云喜。”
“这名字真好听。”郭遇安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整个场地从四面八方响起孩童空灵的吟唱声,罗建华在台下暗暗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整整一个月来他堪称废寝忘食地培训科学岛幼儿园歌唱班的小朋友们,功夫没有白费。此刻的天空连一只飞鸟也无,湛蓝澄澈,是真正的万里无云。温妮和马兆相携而来,在台中央站定,连时间仿佛也善良地为他们停留。
一开始图恒宇说要带她来参加他老师的婚礼时,郭遇安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大部分人再特别能特别到哪里去呢?在她心里,图恒宇这位老师的妻子顶多是个高材生,长得漂亮点,再没有其他了。可此刻她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这位新娘并未选择华丽却沉重的传统婚纱,仅着一条长及脚踝的羊绒裙,净白色,细腻的没有一根杂毛,气球裙型的设计轻盈活泼,却恰到好处地衬得她庄重娴静。柔软但有型的圆润领口修饰出她流畅的脖颈线条,再往上看,那张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发丝被凉风带起,整个人似乎要融化在晨光里。
很美,却不是□□的任何一处。
从她脚上轻薄的宽楦鞋,到那条宽松却得体的羊绒裙,再到她有重量却不阴郁的眼神,和看不出年岁几何的气质——
她赌这个人有着洁白美丽的灵魂。
“你师母不一般。”她侧头和图恒宇咬耳朵。图恒宇这小子正望着台上的马兆,热泪直流。郭遇安轻轻踢了他一脚:“图恒宇,我和你说话呢!”
“啊,小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到…”图恒宇总算转过来,整个人都潮不拉几的。郭遇安无奈,从包包里掏出包手帕纸,好好把被泪水泡皱的图恒宇整个擦了一遍。 “没什么。”
“嗯嗯,小安,你看马老师今天多帅啊!”
郭遇安这才把注意力挪到温妮身旁的男人身上。一身黑色西装,上面刺绣的暗纹在白日下浮出微光。她眯起眼,正想好好看看这男的配不配得上女神,可此时手机振动,她低头去看,屏幕上显示的“邹云谷”三个字让她无暇去像打量温妮一样打量马兆,只能划开屏幕回复消息,同时也只能敷衍地回复图恒宇:“还不错,但我总感觉他配你师母差点意思。”
温妮环顾全场,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她所熟悉的,都曾与她有或幽微或深刻的生命故事。她看到赵旻带着李常卉坐在后排,她气色恢复很多,穿着素雅的果绿色长裙,恬静地对她微笑;李常卉依在她身边,天真无邪的模样。她看到叶至臻低头念念有词,像是在排练待会儿的发言,她很想让他别那么紧张,这是婚礼不是集团会议,出错了也没关系。她看到夏树举着相机记录这一幕。她是和温妮同一批博士毕业后留所任职的同事,一开始特别喜欢和她较劲,几次差点把她气到昏厥。其实夏树人不坏,就是争强好胜,还嘴毒。后来夏树的父亲夏君安罹患肺动脉高压,病情又凶又急,医生建议转北京大医院进行治疗,可夏君安的身体早已经不起长途的舟车劳顿。最后夏树只能向当时已被调任至北京数生所的温妮求助,温妮接到消息当即便动用自己在北京的人脉,为夏君安请来了北京的专家做了飞刀手术,术后干预良好,有惊无险。从那以后夏树天天买名贵补品快递到北京给她,一盒就要将近一万块,她受之不武,通通寄回去,又都被夏树寄回来,还附了张纸条:“义母,收下吧,求你了。”温妮哭笑不得,只好挑出一部分挂到闲鱼上卖掉,剩下的全部快递给马兆,希望能帮他的头发回回春。
所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都在这里,看着她走向另一种崭新的人生。也许还有天上的。
“新娘子笑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沸腾,温妮惊愕地看着他们不约而同地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花瓣洒向天空,黄白粉紫一应俱全,瞬间铺满了整片天空,让她想起那年博士毕业,全班人跳起来,一顶顶学士帽在半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
刚才为他们唱歌的小朋友们也不知道从哪片林子里纷纷跑出来,在人群中嬉笑着穿行,大人们纷纷侧身为他们让路。一直专注背稿的叶至臻在这一片凌乱中猝不及防,干脆撕掉了手中的A4纸,一扬手让它随风而去,又将手旁的香槟一饮而尽:“Ladies and gentalmen!喜欢温妮小姐身上和她一样美丽的裙子吗!是我们品牌的!百分之一百未经染色的纯小山羊绒,国际大师操刀设计,报温妮小姐的名字有五折优惠!”
“原价多少?”温妮听到有人尖叫着问。
“55200!”
“我靠,你们什么品牌,抢钱啊?”
郭遇安扶着喝醉了的图恒宇回到酒店,把他安置到床上,回到书桌前,翻开牛皮革封面的日记本。
“2030年12月1日,天气晴朗无云。我去参加了恒宇老师的婚礼。”
她想了想,继续书写,双眸凝神专注,垂下的一缕发丝和跃动的笔尖一起发出沙沙声。
“与恒宇同事的交谈让我有些惶恐,现实就是人就是有亲疏远近的,如果你和ta没有关系,你上吊了他都看不到你的苦;如果你和ta有关系,你擦破了点皮ta都心疼。我想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别人特别的人。”
昏昧的灯光浸透整个房间,天幕之上星光稀疏,楼下车流永不停歇。
“我见到了恒宇的师母,温妮。”
“温老师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如果将来我和恒宇可以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可以把她养成她那样。”郭遇安合上笔帽,思考再三,还是添上一句:“最好比温老师活泼开朗一点!”
她合上本子,换了睡衣上床,困意很快袭来。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图恒宇怀里,他均匀地呼吸着。
今夜人人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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