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的视线死死盯住那个重新变回拾荒者的掠夺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那若有若无的腐烂腥臭，而是源于一种认知被颠覆后的森寒。
没有人会真正死去。
她现在有些理解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了。
灵体按等级分为拾荒者、掠夺者、摊主、捕鱼人，存在严格的等级压制。
拾荒者只能捡拾环境中遗留的信息碎片，掠夺者则可以打劫拾荒者或同类间争夺，摊主只需守好摊位，坐等交易的人上门用碎片换物品。而摊主赚够碎片后，就会升级成能进塔的捕鱼人。
捕鱼人可以做什么暂时未知，但一个事实已经明确——灵体可以通过碎片升级，也会因死亡而退回下一等级重新开始。
恐怕即使是最低等级的拾荒者，死后也有其他岗位等待。比如那些只有个人形轮廓的沙人。
杀死无效，伤害短暂。它们会“复位”，会“循环”。
它们会终日为了某段不知来源的信息碎片死去活来，拿到美好的记忆会对着空气张大嘴傻笑几秒，遇见负面情绪的碎片也会指着空气啐骂几句，愤怒得目眦欲裂。
在短暂的独角戏后，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待撞上下一个能让自己演个痛快的碎片。
它们算不上活着，但也不会死。
“铜枭，”她声音干涩，几乎被周围灵体的嘶吼和脚步声淹没，“还记得那张纸条吗？灵体不会死，它们只有升级和降级，没有灵体会真的消失。”
铜枭刚用一记凌厉的膝撞顶开一个扑来的掠夺者，拔枪扫射，最近一圈灵体的眉心齐齐多了个血洞。闻言扣动扳机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所以？”
“所以我们的反抗没有意义！” 夏芒语速飞快，短刀格开一根砸下的木棍，手腕一抖，刀尖精准刺入对方脖颈。“它们会不断重生！耗下去死路一条！”
或许是赤牙将信号塔的灵能压迫传递给她，夏芒此刻的情绪十分颓唐无力。她看不见任何希望，甚至想要放弃算了。
“那也得杀出去！难道站在这里等灵体把我们分尸吗？！”
铜枭凌厉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泼醒了夏芒。
她刚才说了什么？在想什么？
思维有一段模糊的空白，她的身体还在战斗，但思想却像被人接手掌管。
夏芒在连续战斗中热汗直流，却在此时打了个冷颤——她无比确定，肯定有什么在影响她的意识，像之前在超市灵异场那次。
不得不承认，她慌了。
就在这内外交困的混乱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灵能，像针一样刺入了夏芒的感知。刺破混沌的灰雾，透出一丝清明。
那是属于赤牙的灵能，是来自她自己的波动。
看来沙滩上的男人活下来了。不仅没被沙人吞噬，现在还出现在了附近……
关于赤牙的功能，夏芒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一个不成熟的猜想——
既然赤牙能吸收储存灵能，那么能否释放能量？
她能吸收碎片中的灵能从而不被碎片中的记忆和情绪影响，那么能否向碎片注入灵能，让它重新具有原来的效果？
所以她决定尝试向那块“放风筝”碎片注入灵能。
当她在心中不断重复注入灵能的指令时，就像在叫一个睡死的人。在她就要认为可能自己推测错了，赤牙根本没这功能时，一股麻痒从心口游向手臂，仿佛有条细长的线虫在体内游动。
随着这股麻痒传到掌心，碎片闪烁起微弱的冰蓝光茫。
成功了。
本来只是吸引沙人注意、给她们争取逃离时间的无心之举，没想到这时赤牙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气息。
她猛地转头，感知力聚焦，很快锁定不远处一个塑料布搭起的棚子。
那个心口缝着全家福、曾向她索要碎片的男人，从篷布后鬼鬼祟祟探出半个头。与其他掠夺者的疯狂不同，他的眼神虽然依旧浑浊，却多了一丝奇异冰冷的算计。
直觉告诉夏芒，这男人没憋好屁。
毕竟其他同伙都在蛮干时，就懂得拿这个有强烈自相残杀记忆和情绪的碎片从背后搞偷袭。
果然，男人举起手里几个色泽黯淡的碎片。没有冰蓝光纹，显然没有夏芒给他的那片。
她们已经突围至棚户区边缘，男人看准时机从棚子后窜出手臂用力一甩。
夏芒抓着铜枭向另一侧躲闪，没想到男人的目标并不在她们。
“礼物……给你们……大大的礼物！”他嘶哑地笑着，看准了人群中几个最强壮、攻击性最强的掠夺者，用尽全力将手中那几块恶意涌动的碎片狠狠扔了过去。
碎片轻薄、边缘圆钝，质感类似塑料。然而这并不坚硬锋利的碎片，在接触到掠夺者身体时，竟像刀锋直接没入体内。
碎片在体内溶解，掠夺者周身爆开汹涌的绝望和恶意。伴随无数充满嫉妒、怨憎、毁灭欲的精神尖鸣。
被碎片砸中的几个强大掠夺者动作猛地僵住，发出痛苦疯狂的嚎叫。他们眼中的贪婪暴戾被瞬间点燃、倍增，身体原地暴涨，肩背手臂肌肉抽搐膨胀，陈旧的衣物被撑裂成根根布条。
碎片中蕴含的负面情绪，如同病毒在灵体间疯狂蔓延、传染。
离得最近的几个拾荒者率先扛不住，抖着腿颤颤巍巍转身想逃。
但拾荒者哪里快得过完全失去理智的掠夺者。
一个拾荒者刚转过身，就被一个狂暴的掠夺者甩来的生锈铁钩撕开了喉咙。另一个掠夺者猛地抓住身边还在发愣的拾荒者，双臂一扯——伴随恐怖的撕裂声，那个拾荒者被生生撕成两半，暗色液体四处喷溅。
旁边一个摊主惊恐地想收回摊位上的货物，却被一个杀红眼的掠夺者连人带摊子踹翻，碎片、武器、各种瓶瓶罐罐散落一地，立即引发更狂热的争抢。
摊主倒在地上直蹬腿，被抢走、损毁的货物就像他生命的具象化。随着货物被洗劫一空，他的双眼逐渐失去神采，双脚在土地上蹬出深坑，最终像是窒息而死。
如果夏芒没猜错，下次他再醒来，又会变回掠夺者了。
火星投入油桶，混乱瞬间爆燃。
屠杀开始。
不再是针对夏芒和铜枭，而是灵体与灵体之间，出于被碎片影响、控制，为了争夺更多碎片。
“那男人疯了？这是要干嘛？”铜枭吃惊地瞪大眼。
夏芒和铜枭蹲在两个棚子的横梁上，从高处俯视混乱的集市。灵体眼中只有厮杀和散落一地的碎片，竟然没有一个抬头看高处的她们一眼，这也方便了她们观察全局。
赤牙的感知让夏芒在骚乱的灵体群中迅速锁定男人，他非常狡猾，引发混战后并不参与，而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沿着战场边缘快速游走。
他目标明确，直奔那些暂时无主或摊主已经被干掉的摊位。那双原本笨拙的手此刻变得异常灵活，抓起摊位上的碎片就往腰间的口袋里塞，动作飞快。
偶尔遇到扑上来的灵体，他要么利用地形躲开，要么直接一刀解决。效率之高，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在趁乱收集碎片，他想升级。”夏芒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眼中瞬间燃起希望。
她激动地对铜枭说：“走，我们去帮他一把！”
既然入塔的门关闭了，就再造一个新的捕鱼人。
那男人的袋子很快变得鼓胀，男人面露狂喜，迅速脱离混乱的集市区，连爬带滚地冲到一个相对偏僻角落。那里有一个半截船壳和破帆布搭成的简陋棚子，原本的摊主似乎早已消失。
男人毫不犹豫地将那袋碎片扔在棚子前，将搜刮来的大部分碎片倒进一个找到的铁皮箱里，然后紧紧抱在怀中。
光芒从箱子缝隙里透出，映着他狂热的脸。“成功了——哈哈哈——够了——我成功了！”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铁皮箱坐在上面。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抑扬顿挫的咕噜声，似乎在宣告着什么。同时他深凹进去的双颊钻出密密麻麻的灰绿鱼鳞，男人有些痛苦地皱紧眉头。
神奇的情况发生了。
尽管远处混战正酣，但附近几个灵体，包括两个刚从厮杀中死里逃生的拾荒者，都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它们眼中闪烁贪婪和兴奋，又带着一丝对新摊主的本能敬畏。
男人——现在应该称为新摊主——伸出手指指地上那袋碎片，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交换的手势。
他拿起一把断掉半截的砍刀，指向一个腰间仅挂着三四个碎片的灵体，摇摇头。又向另一个兜里明显装着更多碎片的拾荒者点点头，比了个剪刀加拳头。
他在定价，他在进行交易。
拾荒者拿到砍刀，戾气拔地而起，转身扑回那边的混战，开始疯狂攻击其他灵体，抢夺更多碎片。
而对于没有足够碎片交易的灵体，男人从口袋出抓出一把碎片扔在摊上，拨出三片指向混战区。示意去抢到足够的碎片来他这里交易，可以获得额外的碎片奖励。
男人坐在那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满足笑声。他并不离开摊位，只是等待灵体自愿而来，并用一点“激励”，促使它们立即投入下一轮拼杀，为他带来更多碎片。
等到只剩他一个，男人解开衣扣，露出缝在心口的全家福，那块散发冰蓝微光的碎片被他藏在内袋，和照片紧贴着。
男人拎起衣领，在照片上落下深深一吻。将碎片捧在掌心举过头顶，他虔诚地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嘴里咕哝着：“爸爸——听话——没忘——来找你——很快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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