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芙已经忘记了这段记忆，但崔判仍历历在目。
25年前，对存在了上千年的他来说就像昨天一样。
“冥王”大人在现世生下一个人类婴儿，实践了“生育”的权柄后，立刻飞升。
祂请“光阴”欺瞒时间，仅将自己的身体倒转回飞升前，回到自己的神国“冥界”生下伽罗叶殿下后，神识和身体再度归位，彻底飞升。
“‘光阴’圣者也帮过我的忙。”耶芙喃喃道。
崔判笑道：“据我所知，是‘冥王’大人先伸出援手，冒着违背权柄的风险，完成了‘光阴’圣者的一个请求——祂向‘冥王’大人要走了一个灵体。”
“是谁？”耶芙追问道。
“祂的双胞胎姐姐，时垚。”
耶芙想起“光阴”圣者的代理人形象和她当年自己的剪影，所以那个代理人是她的姐姐。
在现世，灵体不能脱离肉身存在。
所以“光阴”圣者在姐姐死亡后向“冥王”要回了她的灵体，让她在自己的身体中还魂，并与她签订了代理人协议。
看来这可以让代理人的肉身不腐。
至于灵体，普通人的灵体很单薄，随着年耗磨损，早晚是要入轮回重塑的。时垚的神识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崔判，我想见几位朋友，方便吗？”耶芙问。
崔判回答道：“当然，只要他们没有尚未被送到十殿和轮回关，都可以带过来。”
耶芙报上了的名字：“是谢洛和罗新妇这两位。”
崔判取出生死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检索，片刻后却面露遗憾：“谢洛生前信仰‘丰饶女神’，魂灵已被分到十殿中‘丰饶女神’管辖的专属区域。虽仍属冥府范畴，但要将他带出来需经多道审批手续，您今日怕是见不到他了。”
又调出罗新妇的信息：“至于罗新妇，她的情况有些特殊，已被送往十殿接受审判了，暂时也不能过来。”
耶芙叹口气，难掩失望道：“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我都见不着啊。”
崔判见状赶忙解释道：“殿下莫急，只是暂时见不到而已。若您能在他们轮回之前再来冥界，老朽一定提前派人安排，保准让您与他们见上面。”
他怕耶芙仍不舒心，又补充道：“其实您若是有事想问他们二位，也不必非得见面。我们冥府能观测到现世的一切动向，您有什么疑问找老朽便是，老朽定知无不言。”
耶芙找谢洛只是想看望他，找罗新妇倒是真为了问她问题。
既然崔判都这样说了，她就把问题抛给了崔判：“你知道罗新妇曾在絮村建立了一个神国吗？”
崔判微怔：“老朽知道絮村，它在深水市外防护罩内，深水市人管那里叫零区。但絮村不是神国呀。”他低头查阅了一番生死簿，然后抬起头来肯定道：“罗新妇也并非半神。”
耶芙点了点头，解释道：“我知道絮村不是完整的神国，但我觉得它像普通人在突破认知、试图成为半神的初期阶段里，刚萌发出的那种雏形神国？”
崔判听完，笃定地摇了摇头：“殿下，罗新妇既没有所属的密教，也没有固定的权柄。她从未踏上过成神之路，自然也不会有雏形神国的存在。”
耶芙皱起眉，疑惑地说道：“可不久前我刚见识过絮村，它能根据罗新妇的执念来迷惑人的心智，而且一天内能经历四季更迭，这绝非普通村庄所能做到的。”
崔判听后，微微点头，想了想道：“殿下，虽然絮村本身不是神国，但我们观测到络新妇曾在那里供奉过一个神国。”
“供奉神国？”耶芙惊讶道。
崔判解释道：“是的，殿下。并非所有神国都不能移动，或局限于特定的地点。神国，只与半神的权柄和愿景有关。”
这一点耶芙比较好接受。
她见过了陈婵的“位面饭店”，那显然是可以在多个位面移动的。
她自己的神国虽然是密利朵帮她选好的，但其存在也是她愿景的体现。她的权柄是自由，所以她将“拉莱耶领地”打造成世外桃源。
举个例子，如果她的权柄是战争，她到了庄园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想办法杀光半兽人或者利用半兽人杀人类，然后扩张领地。
见耶芙点头，崔判继续道：“絮村曾经供奉的神国就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正方体‘黑盒’。”
耶芙想起自己曾在盘丝庙打开的那个木匣子，其中就有一个方正的印记，那应该就是存放“黑盒”的地方。
“这个‘黑盒’的作用是什么？它代表了哪一种权柄？”耶芙追问道。
“‘黑盒’的出现要追溯到上千年前，几经易手，最早是在修仙人士手中，到后面又经历了几位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有人用它来修行，有人把它当做工具。但任何使用它的人都没有走完成神之路。”
崔判顿了顿，“传说它的能力是‘许愿’。”
“许愿？”耶芙惊愕道，“难道是心想事成？看样子还没有空间限制，这样的神国未免太强大了吧。”
崔判缓缓一笑，语气却多了几分凝重：“强大，但贪婪十足。从古至今，每一个曾经拥有它的主人都未得善终。”
“那它现在的主人是谁？”耶芙知道肯定不是罗新妇，它或许实现了罗新妇的心愿，但罗新妇没有这样的气量、决心与勇气去驾驭愿望本身。
崔判说：“半神的所作所为受各自密教的保护，在一定程度上能遮蔽冥府的观测，我们没法直接看到‘黑盒’现在的主人是谁。不过，老朽倒有个办法。”
他再次打开生死簿，将检索范围缩小到深水市，逐行查看起来。
“据老朽所知，‘黑盒’这次现世是在五年前，因为它认下了新主人。按常理，那一年会有一位觉醒成半神，其寿数必然发生变化。半神虽不似神明拥有无限生命，但其寿命是普通人的数倍。五年前命数发生变化的只有这一位。”
崔判的指尖在生死簿屏幕上停住，将屏幕送至耶芙面前。
耶芙抬眼一扫，瞳孔微微一缩，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文森特·霍勒。
这回她可算明白了文森特要加入远征队的动机。
她记得罗新妇第一次进入深水市时，是因为防护罩破裂，不得已逃向市内。近百年防护罩大规模破裂的危机只有一次，那就是25年前的“破壁事件”。
在那之后，罗新妇每5年都要进入深水市，来确认那些不将结婚生子放在首位的城市女孩过着怎样的生活，社会受到了怎样的影响，舆论的声音如何等等。
按照时间来推算，她最近一次造访深水市正好是5年前。
很可能是文森特获得黑盒之后。
文森特和罗新妇在深水市中肯定见过面！
文森特利用罗新妇来喂养“黑盒”，罗新妇的执念越强、絮村运行得越好，“黑盒”获得的滋养就越多。
而这次他加入远征队，是要趁机取回“黑盒”。
等他回到深水市，恐怕会有一番大动作。
“奇怪，我为什么始终没有察觉到文森特的气息，甚至没有怀疑过他可能是一位半神。”耶芙疑惑道。
他们最早一次见面是她做星村凛的代理人任务，她以为星村凛的形象出现在众人前，那时文森特应该不会特意提防她。
虽然卫渊看出了她有些不同，但卫渊毕竟身份特殊，而且连他也只是怀疑。
崔判听到她的疑问，说明道：“半神的气息大多和自身神国同频，而‘黑盒’是极为特殊的神国。只要‘黑盒’不在所有者身上，旁人就根本察觉不到所有者身为半神的气息。这大概是您没有发现他的原因吧。
“对了，当所有者取回‘黑盒’，但‘黑盒’并未脱离愿望之地时，它仍能发挥一部分效用。”崔判补充道。
他不知道这些对伽罗叶殿下是否有帮助，只是想尽可能地提供信息，竭力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耶芙回想起在絮村的最后一晚，“黑盒”明明已经不在神庙中，但罗新妇仍然能控制絮村的气候和操纵村民的意志，这正验证了崔判的话。
而且罗新妇自己也提到了：
——“他背叛了我……说好永远把‘黑盒’留给我，昨天晚上他拿走了……不然你们一定还在我的控制之中，生生世世留在这里留在这里！”
看来文森特取走“黑盒”，也经历了一些阻挠。不过在卫渊动手前，盘丝庙附近没有战斗的痕迹，说明“黑盒”对文森特的服从度最高，罗新妇的不满和武力在“黑盒”所属的问题是，都发挥不了作用。
这么说来把徐佳惠拐到絮村的人也不用再查了，背后一定也是文森特。
三个萦绕心头的问题都有了答案，耶芙看着眼前的崔判，心里不由得承认冥府的消息比她想象中还要灵通。
除了能观测现世，像崔判这种有上千岁寿数的老人更是一本活字典。
他们说话间，罗莎来了。
崔判给她们留下了一个名叫小先锋的鬼差，以供驱使，自己带着牛头马面暂且告辞。
临别时，他恳切地对耶芙说：“伽罗叶殿下，冥界随时恭候您的到来，冥府众鬼供您驱使。”
待崔判离开，罗莎恭敬地对她弯腰行礼，耶芙说：“罗主任，不用的。”
罗莎微笑道：“请您叫我罗莎就好，您不知道我有多想向您行这一礼。”
耶芙没有再阻止，注视着她完成礼节，然后问：“谢洛在这里怎么样？”
罗莎回忆道：“那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但您知道市政厅的高层和议员一向是受刑的重灾区，谢洛不是一朵纯净的花，他身上的业总是需要消的。现在不消，以后会受更多会更难。但您放心我们不会让他受太多苦，会助他早日轮回。”
冥府有冥府的规矩，当年“冥王”密利朵帮时圭一个“小忙”都要冒大风险，何况她不是冥府的主宰。
“你帮我给谢洛带个话，如果他需要，我会尽力。”耶芙说。
“好的。”罗莎没有任何疑异地应下，然后轻轻叹气道，“您还是要尽早习惯这一切呀，您的普通人朋友们终将都要走这一遭。”
好扎心的劝慰。
看到两人的沉默，小先锋这个红毛鬼差立刻凑了过来，主动请缨道：“殿下，我带您去外面逛一逛吧。”
耶芙点头答应。
他们沿着森然的小路走入枉死城，这里老式的建筑和各种新奇的玩意混杂着，一股蒸汽朋克的味道迎面而来。
锈蚀的黄铜，幽蓝的魂火，组成一具具功能各异的机械，不远处的有一座每隔半分钟就喷发白气的锅炉，空中有各类蒸汽管道，连接到各个商铺和住宅。
偶有蒸汽公交车穿行其中，挂在车头的铜制魂灯亮着黄色的光，异常扎眼。
来来往往的灵体们在消磨自己的寿数，也在谋划着下一世的功德，争取一个好的投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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