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青羽神女和祝灵仙君的缘分,要比玄都出生,红雨化形还早得多。
玄都四岁的时候,不怎么爱说话,总喜欢静静地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雨打青石,看蚂蚁搬家。
那时,祝灵仙君曾带着三个小不点徒弟,去青羽仙山小住过一段时间。
彼时的青羽仙山,还坐落在人间的一处福地。
一日黄昏,祝灵仙君临泽带着三个小徒弟,扣响了青羽仙山神殿的大门。神女银竹推开门,看着门外的人,莞尔一笑。
“祝灵仙君到访,可是有事啊?”
临泽身姿挺拔,一身蓝色鎏金华服显得整个人贵气十足,可偏偏他气质沉稳,将骨子里的疯狂和强悍尽数收敛。
如果光是看这个人,而不了解他的身份与过往的话,只会以为他是什么养在高门里的贵公子,谁也想不到,此人曾是将天京搅得天翻地覆的流氓战神。
临泽挑眉笑道:“祝灵山近日来客太多,太吵,我带着徒弟们过来避一避。”
银竹眉梢含笑,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道初和昭冥的脑袋。
道初和昭冥比玄都大一岁,当初他们一前一后被祝灵仙君带回来时,神女就曾见过他们,这些年虽然见得不多,但银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
只是两个小家伙不认得神女了,眨着眼睛看自己的师父。
临泽温声提醒:“问青羽神女好。”
道初和昭冥齐声问好,声调里带着小孩子特意的尾音:“青羽神女好!”
神女留意道,悄悄躲在临泽身后的,还有一个小不点,也跟着问好,只是声音小,被道初和昭冥盖过去了。
她歪头去看小玄都,故意问临泽:“祝灵仙君这又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徒弟啊?”
临泽微微侧身,将小玄都拉过来,无奈笑道:“说来话长。”
“无妨,进来慢慢说。”银竹起身,带着他们进殿。
青羽神女温柔慈悲,脾气极好,对待临泽的三个小徒弟也是关怀备至。于是没过几天,三个小家伙就在青羽仙山待熟了。
青羽仙山的后山,有一处仙池,仙池水清澈见底,池底只有几块石头,圆润光滑,而水面上飘着一朵桃花。
桃花单瓣,共有五枚花瓣,通体水粉。它在仙池中随着水流的波动随意漂浮,看着像是偶然落在这池中的一样。
神女一向没什么禁忌,任由三个小不点整座山随意跑随意玩,只唯独特意交代了一句,那仙池水中的桃花不许靠近,亦不许随意触碰。
后山寂静,道初和昭冥也不怎么爱过去,唯独玄都,每日都会到仙池旁坐上许久。他也不会好奇地伸手撩拨那瓣桃花,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池边看那朵桃花随水波漂流。
道初和昭冥有时来找玄都玩,见他看的那么专注,好奇地指着仙池问玄都:“你在看什么呀?这里都没有小鱼……”
小小的玄都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两个师兄,半晌,稚声说:“这朵桃花是活的。”
道初和昭冥站在距离仙池还有些距离的位置,闻言,好奇得伸长脖子去看。他们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朵随着水流飘来飘去的桃花哪里是活的。
道初依旧伸着脖子努力地看,看不出来。
昭冥看了一会儿,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小昭冥挠挠头,困惑又直白地说:“这朵花已经落下来了,它都不在树上了,怎么会是活的啊?”
他见玄都还盯着那水上落花看,执着地问:“师弟……你为什么说它是活的呀,我怎么看不出来?”
小玄都抿抿唇,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固执地闷声道:“它就是活的。”
小玄都觉得,这朵桃花在和他玩。这朵桃花虽然看上去是随着水流四处飘的,但他觉得,其实是这朵桃花自己在随意地飘。
它没有随着水流,而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和喜好。
而且,这朵桃花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每次他在心里提前猜测它会飘去的方向,它都故意躲开,往相反的方向飘。
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一样。
道初和昭冥还是没懂这朵桃花究竟为什么是活的,于是觉得无聊,便不再看了。又颠颠儿地跑到别处去玩。
小玄都依旧坐在池边,看着池中那朵调皮的桃花。
玄都不知道,在他身后那块巨大山石后面,祝灵仙君和神女并肩而立,看着仙池边的动静。
池中落花与这池边孩童的万般缘分,二人心中早已有数。只是因缘天机,看破不说破。
仙君和神女相视一笑,双双转身离开,将后山仙池的这一方天地,留给有缘人。
**
某夜,雨天。
雨滴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拍打着青羽仙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
天空阴黑,月亮都被乌云遮蔽,到处都黑漆漆一片。
雨天路滑,四处漆黑。
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推开殿门,从屋里走出来。小手撑着一把伞,脚下一滑一滑地摸黑朝后山走去。
在阴天的夜晚中,仙池的池水亮盈盈的,隔着老远便能一眼看到此处光亮。
小玄都撑着伞,扶着后山蜿蜒山路两侧的石头和树木,直奔仙池而来。
他走过去,只见那朵桃花在水里故意扭来扭去,像是在躲避雨滴的拍打,可它笨笨的,一滴也躲不开,反倒准确无误地接到了每一滴雨。
它七扭八扭的,可是那雨滴每次都精准地落在它的中央。
小小的一朵花,看着怪可怜的。
玄都绷着小脸,默默地将伞挪到那朵桃花的上方,帮它挡住落下的雨滴。
可那桃花不老实,一直乱跑,总是逃开雨伞地遮挡,又被雨滴拍来拍去的。
又笨拙,又可怜。
小玄都捏紧伞把,追着那乱跑的桃花,为它撑伞。
可是那桃花实在跑的快,又灵巧,在水面上丝滑漂流,小小的玄都此时还没有祝灵仙君的膝盖高,追着给它撑伞十分勉强。忙乎半天,不仅没为那朵小桃花挡住多少雨水,还把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可即使这样,小玄都也没有放弃,依旧固执地为那朵笨笨的小桃花撑伞。
于是一人一花,就这么在雨夜里追逐着。
祝灵仙君和青羽神女发现的时候,小玄都已经湿透了。
他围着仙池跑了一圈又一圈,累得呼呼喘。
祝灵仙君连忙拉住他,把他歪出去的伞扶正,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玄都默默地将伞又歪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这朵小桃花终于老实了,停在池边,贴着石壁一动不动。仿佛刚才到处跑的不是它一样。
玄都固执道:“给她撑伞。”
祝灵仙君还没说什么,青羽神女便走过来,用自己的伞遮住玄都的小身子,温柔的眼眸看了一眼池边的桃花,仿佛听到了什么似的,闷声笑了笑。
随后,神女温声问玄都:“你为什么要给这朵桃花撑伞啊?”
“淋湿,会病。”玄都解释道。
祝灵仙君眸底闪过一抹光亮,故意板着脸道:“它只是一朵花,怎么会病?”
玄都也不害怕,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它是活的。”
其实小玄都的意思是,她活生生的,像是和他一样的,不仅仅是一朵花。
神女拿出手帕擦去小玄都脸上的雨水,温柔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神女看了看池边的那朵桃花,含笑道:“这朵小桃花,是个很调皮的小姑娘,你以后要机灵些,不然……”
点到为止,神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池边的那朵桃花灵智已开,灵识初备。她愤愤地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啊,她在故意地接雨滴吖,他非要追着给她打伞……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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