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桥下
我第一次在桥下过夜，是一个阴冷的冬天。空气里夹着湿漉漉的雾，混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像一条黏稠的布，把整条路都裹住。灯光稀疏，照不进高架底下的阴影，只有偶尔驶过的货车，带来一阵轰鸣，把黑暗撕开一瞬。
我拖着背包，背包已经湿了，里面只剩半瓶矿泉水和一本笔记本。鞋底破了个洞，水渗进去，脚趾像被冰冷的刀片一下一下划过。
这一夜，我已经走了五个小时。找不到能容身的地方，身上带的几十块钱也花光了。车站大厅的椅子赶人太早，废弃工地的大门锁死，天桥上有警察巡逻。最后，我只能硬着头皮往桥下走。
桥下已经有人。
黑暗里有一个人影，靠在墙角，身旁堆着几个塑料袋。她低着头，手里攥着什么，动作细碎，像是在修理一件快要散架的东西。
我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可湿漉的鞋底踩在碎石上，还是“咔嗒”地响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冷静，像是习惯了黑暗的人，不惊不喜，只是确认了一下入侵者的身份。
她没有说话，手里的动作却停下了。月光从桥缝隙里落下，照在她膝盖上——我这才看清，她手里正捧着一把旧吉他。琴颈上裂着一道口子，几根弦断了，她正用一截细铁丝把剩下的弦勉强固定。
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得发疼。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下。”我说，声音虚飘，连自己都听不清。
她冷冷看了我几秒，把吉他放下，往旁边挪了半寸。
“别惹麻烦。”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点头。把湿背包放在脚边，整个人缩进阴影里。风从桥缝里钻下来，吹得我直打哆嗦。我把外套紧紧裹住，可还是没什么用。
她没有再理我，低头继续摆弄那把吉他。断掉的弦被拉得“咯吱”一声，我忍不住皱眉，怕它会在她手里彻底散架。可她的神情很专注，甚至有点安静的坚定。
我蜷着身体，眼皮打架。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
“你叫什么？”
“林……箴。”我说出名字，嗓子发紧。已经很久没人问过我是谁了。
她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她说：“顾弦。”
名字落在空气里，很轻，但像一根拉紧的弦，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感。
那一夜，我冻得几乎没怎么合眼。
凌晨三点，桥上开始堵车，轰隆声震得我心口发闷。我缩着身子，偷偷看了她几眼。她已经睡着，头靠在墙壁上，手却还紧紧护着那把破吉他。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塑料袋的窸窣声吵醒的。顾弦在收拾东西，动作干净利落，像是随时准备迁徙的候鸟。
她看了我一眼，说：“桥洞白天不安全，得走。”
我愣了愣，抓起背包跟上。太阳刚刚升起，城市的噪音重新压下来。街角的早点摊飘出油饼的香气，我咽口水，胃里一阵绞痛。
她像没看见一样，大步往前走。
“你要去哪儿？”我忍不住问。
“回收站。”她说，“卖点瓶子。”
简单直接，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跟在她身后。
那天午后，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在回收站旁边，有个小孩拿着一块石头敲易拉罐。顾弦走过去，把罐子轻轻一捡，递给他一颗糖果。孩子笑着跑开，她嘴角也勾了一下。
笑容短暂，却让我心里有种被烫了一下的感觉。
我想，也许在这座无情的城市里，我并不是完全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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