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客栈的门口,站了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穿一身白色的单衣,落魄的模样与罪城里的女囚别无二致。
不,她甚至看着更可怜些。
罪城里的女囚至少会勉力将自己收拾的整齐、干净一些。
她披散的头发好似很久没有洗过,一缕一缕打结,上面还混了泥土。许是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如今,正板结成块,或贴在脸上,或僵硬地一段长长垂下。
头脸都带着点血,沙石与血渍融合,在脸上脏的吓人。
白色的单衣上画着干掉的鲜血,黄色的沙土,黑色的泥浆,以及各种肮脏的东西糅合其上。
她没有穿鞋。她的脚和她的手一样,伤痕累累。
但这样一个看起来可怜可悲,本该让人忍不住同情的女人,却让人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寒意。
她的一只手上,甚至还有未解除的镣铐,长长拖在地上,每走一步,牵动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她笔直地站在那里,神色冰冷坚毅,眼中带有杀意、蔑视、嘲讽、仇恨,各色复杂的情绪交织,最终,令她如一柄出窍的利剑,光是站在人们面前,已然杀意凛凛,令人控制不住地畏惧。
亓家军齐齐欣喜地看着她,有人忍不住,仿佛不可置信,轻声唤道,“大将军……”
亓臻“刷”一下猛地站起来,急急走了两步,却又停止。
担心眼前的景象不过是他们的幻觉,害怕他的动作,会让幻境消失。
卫二的脸上出现豆大的汗珠,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敢发出声音。他双手湿润,拳头握紧又放松,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因恐惧,带来无措。
所有人都没动。
一半激动,一半不敢。
“哗啦啦”的锁链声步步逼近,卫二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逃走!
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攥住,呼吸越发艰难。寒意从脚底冒上来,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是亓亥,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她怎么还没死?
她不是死了吗?
他亲手杀了这个女人,亲眼看见尸身被野狗啃食,看着她躺在一地孤魂野鬼中,死不得其所。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卫二瞪大眼睛,眼底写满惊惧。
所有的嚣张于此刻彻底消失,留下的,唯有无穷惧意。
冰冷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时,一股寒意,从头灌到脚底。
愤怒再次从心底升起。
她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看不起他?!
永远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她总在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嘲讽他的渺小脆弱与无能。
亓亥,你果真该死啊!
疯狂的恨只维持短暂的一瞬,当他再次见到人时,恨意退散的无影无踪,只剩恐惧还伴随左右。
站在他面前的,是被他杀死过一次又回来的杀神啊。
亓亥用另一只没有戴镣铐的手拾起一块碎片,“毒酒,呵,这么多年,卫凰怎么还是老样子,连杀人,都杀不出一点新意。”
她慢慢走到卫二面前,讲装过毒酒的酒壶碎片抵在卫二脸上,偏头一笑,“你说,我要是往你脸上划一刀,你会死吗?”
说完,自顾自回答,“应该回吧,你姐姐要给人下毒,用的势必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莫说我划一刀,只怕是划开个小口子,都能命丧黄泉。”
她无趣的扔开碎片,那个方向站着的侯九跳起来闪避几步。
开玩笑,划个口子就能死,可不能划到他。
动作有些大,稍微打破了一点此刻骇人的氛围,惹得人纷纷侧目。
侯九吞一口唾沫,尴尬一笑,笑到一半,又觉不妥,只好不动声色往后退几步。
无人对他动手。
卫二的人早已被吓住,无法动弹。本该拿他杀鸡儆猴的亓家军,却不会滥杀无辜。
于他们眼中,侯九不过一跳梁小丑,根本不放入眼里。
不知不觉,侯九慢腾腾挪到一脸苦大仇深的老杨身边。
他的客栈,好像要完蛋了。
亓亥:“你想让我死,不如,就从你开始,先死给我看?”
她一把掐住卫二的脖子,瞬间将他脸掐的涨红青紫。
卫二挣扎道:“你……不能杀我,我,是,国舅……”
亓亥像是听到一件可笑的事情,“你是国舅?江山是我打下来的,你算哪门子的国舅?”
一字一顿,声音字字加重,“问过我了吗?”
卫二被她整个提起,如上吊的人在垂死挣扎,双脚离地不停往下蹬。
“救……快,动手……杀,杀,了她……”
此时,护送卫二的兵马终于回过神来,拔刀对亓亥出手。
“你必死无疑!”亓亥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掐断了卫二的脖子,人就此断气。
卫二身死,护送他的人难辞其咎,难逃罪责,誓要抓住亓亥,给朝廷一个交代。
与卫二同行的还有位差官还有位看着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不知是何职位。但紧随卫二身边,眉眼中一股傲气,可见来历不小。
见卫二身亡,看亓亥与亓家军的眼神无异于看乱党。
“亓亥,吾不知你有何冤屈,但今日你众目睽睽之下杀卫二,还煽动犯人意图谋反,如此大罪……”
他义正严词,慷慨激昂,却被亓亥冷冷打断,“我有何罪?”
“这个王朝,你的皇帝,还没在皇位上坐稳三年呢,就开始急急定我的罪了吗?”
“谁能定我的罪?你的陛下,还是你?”她发问。
差官正色厉声,“天下人!”
“说的好!”
亓亥又问:“你怎知天下人认为我有罪?”
差官:“天下大定,你却意图造反,让百姓再受颠沛流离战乱之苦,还不是罪过吗?”
亓亥大笑出声。
“天下大定,意图造反,战乱之苦。”她念着这几个字,笑的嘲讽。
“北方,是我顶着冰雪与巨人族作战。
霜雪冷的刺骨,亓家军无数人尚未等到作战之时,便被冻死在半路。
你见过巨人族吗?不,你没有见过,你们只听说过,听说北方有一群勇猛高大的巨人族,与朝廷签订契约,互不干扰。
可这份契约是我签下的,是我杀死巨人族的头领,在尸山血海中,逼着巨人族签下的。
我尚不及巨人族小腿高,那一战如此惨烈,换来你们轻描淡写。”
“往西,是无边无际的沙漠,那里是恶鬼居住的地方。鬼域生长在沙漠里,随时都想往东掠夺人族血食。
是亓家军自尽在那处,建筑起一道人族忠魂构造的城墙,挡住伺机侵袭的恶鬼。
难道亓家军就该死吗?那些忠诚护佑百姓的灵魂尚未消散,他们的同袍,他们的兄弟,已被王朝打上了造反的印记,他们的妻儿,已无人看顾,在任人欺凌的绝望中等死。”
“东部,是看不见尽头的海域,无数大妖出没,随时上岸吃人。它们以人族为食,是我亲自出海封印,才让他们无法兴风作浪。”
“南方,瘴气与巫术横行。亓家军有多少人死在瘴气弥漫的密林里,痛苦的死在巫术下。”
“还有中原,人族居住之地。当今陛下,当年也不过一举旗谋反之流。是我帮他四处征伐,将江山交到他手上。”
亓亥直视差官的眼神,看得他忍不住往后趔趄几步。
“是我让天下大定,我是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这天下,有谁配指责我!”
一股寒意从差官头顶蔓延,冻住他的全身,让他无法动弹,更无法言语。每一字每一句,他都无法反驳,更不能指责。
亓亥冷笑连连,“你所效忠的陛下,他说一生一世,我信他。他说要天下,我给他。”
“可他是如何对待我的?”
“中原大定,四方异族不再侵扰,我彻底失去作用,他一杯毒酒,将我赐死。”
“难道我对不起你的陛下吗?”
“我无数次救他与生死之间,我为他冲锋陷阵,多次命悬一线。
我不只给他的江山,给他了王位,我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数次救命之恩,今生来世,生生世世,都够他衔环结草相报了!他却敢杀我!”
“凭什么!”
她指着朝廷的兵马,指着目瞪口呆的一群人,高声道:“别和我说救命之恩不图报,世上断没有杀死救命恩人的道理!”
“陛下是天命之人……”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亓亥:“是我让他成为天命之人!”
“若我不肯相让,他凭什么能坐稳帝位?且去金殿问一问,这天下可有一寸的土地,是他双手一刀一枪拼来的!”
“意图造反这四个字不对,应该说,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窃取了我的天下!”
她眸色冰冷地环视装备光鲜,衣裳整齐的差官们,每一个人,都令她觉得刺目无比。
她背对着亓家军,声音低沉,却清楚落入每个人耳朵里。
“你们还戴着枷锁镣铐做什么?有逐鹿天下之力,却要被一群蝼蚁杀死吗?”
差官只知亓家军实力强横,听亓亥说他们四方征战,也只认为辛苦但不过寻常。
下个瞬间,亓家军的强悍在他面前有了具象化的体现,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终身难忘。
重犯通常会戴上二十斤的枷,朝廷对亓家军格外提防。
让他们戴上一百斤的枷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还让他们从王都一路走到罪城,似乎要磨光他们全部力气。
脖子上戴着一百斤的枷,脚上还戴了一百斤的铁铐,彻底限制他们的行动。
这一路,亓家军走的缓慢,任谁负两百斤重担,也走不快。
起初差官还不满卫二对他们打压太过,公报私仇,对此颇有微词。
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卫二跟随陛下一起征战天下,自然见过亓家军的真正力量。
与其说他是在打压亓家军,小人得志,不如说,他在畏惧。
敬畏无与伦比的绝对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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