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干尸老者和细长眼少年后,壮汉浑身一松,长呼一口气。
刚才,他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他神色不定,还没完全从方才的压迫感中脱离出来,对瘦子说,“以前罪城有人策划过这件事,也杀了很多十二县的人,不过后来……”
“后来怎么了?”瘦子连忙追问。
壮汉像是想起了可怕的事,脸色难看,“后来,那些逃出去的犯人,每一个都死状凄惨。而且,有人在阻止这件事发生。听说,好像就是那老头,不准我们出去。”
瘦子瞬间不忿起来,“不是?那老头有病?他眼见着都要入土了,我撞他一下,都担心把他骨头架子撞散了,他这样了,还要拦着我们去过好日子,发的什么疯?”
壮汉没好气,“谁知道他发什么疯?横竖他不来招惹我们,我们少惹事,也别犯到他手上。再说,十二县也是个大有古怪的地方,想从十二县里头讨便宜,难。”
“一个破县城,有什么好忌讳的?”瘦子不同意,嘟嘟喃喃。
壮汉往他头顶拍了一巴掌,“没眼力见的玩意儿!你没听过那些江湖传闻?”
“老道士说十二县里住着妖魔鬼怪,是他们土地神厉害,才能镇压住。我们凡人怎么和妖怪斗?
你看看江湖上的人,一茬一茬跟韭菜似的往十二县里钻,哪个讨了好处?江湖上的大帮派,进了十二县,那也是客客气气的,我们算个球?
你没听说十二县的人都特别能打架?上回女帝在里头大打出手,县里愣是没死一个人,只损坏了点房子。兵祸的时候都不死人,我们能打得过?”
瘦子不服气,“老大,你听这人说,听那人说,自己又没见过,保不齐是外头人瞎传。”
壮汉气急,“你给老子闭嘴!今天城里来了个新人,你去看看能不能收到我们手下。”
瘦子撇撇嘴,“老大,新来的那个长得模样可怪了。”
“模样怪我们也收,谁告诉你长的丑的我们不要?也不看看你长的多难看,老子不还是给了你一条活路?不多弄点人,将来抢饭抢水的时候,怎么打得过?”
“老大,他是干尸老爷那头的人,一来,直接就过去了。干尸老爷那伙人,从来不和我们抢饭抢水。”
“见鬼!”壮汉低声咒骂。
干尸老头的手下,聚集了一群丑的千奇百怪,不成人样的东西。见着都好手好脚,可模样,只能说勉强有个人形。
他手下每个人,包括干尸老头自己,别人半夜遇见了,能吓个半死。
干尸老头身上没有一点肉,罪城的大家伙一致认为是饿和累折腾的。毕竟他不爱吃饭还爱干活。
但他手下其他人也光干活不吃饭,也没瘦成他那骇人模样。
各有各的吓人法。
像刚才细长眼的男人,那双眼睛,跟被人在脸上拿刀子直接划开一道口子似的。
还有浑身长毛的,长了三双手不认真看还以为他三头六臂是哪吒的,一只手长□□根手指头的。或是五官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丑的就像长了一张脸,只为告诉你他是个人。
女娲当年造人的时候,这群人只怕没分到一点宠爱,随手甩出些泥点子,长出个似模似样的人形。
罪城里有很多股势力,他们聚集最关键的目的,就是抢饭抢水。
犯人们每日供应的粮食和水都有限,人多,才能抢到更多的东西。
干尸老头他们不抢饭不抢水,干活干的兴起时,甚至可以不要吃饭喝水。
这群天残地缺,长的怪模怪样,老天爷许是看不过眼,给他们弄了副抗造的身体。
他们如果不是犯人,在外头干活算得上一把好手,当帮工也得是人人抢着要的那种。
罪城里每个犯人都有所属的势力,单打独斗行不通,分到手里的粮食,立刻会被抢走。
每个势力的头目会尽力招揽更多人,这样才能在抢夺水米时,占据优势。
知道新来的□□尸老头收走,壮汉兴致缺缺,吩咐瘦子交代孩儿们把今天的活干完。
他看向被打的蜷缩在地的曾经的帝后,叮嘱道,“告诉孩儿们最近少惹事,我已经有让罪城混乱最好的办法了。大乱之时,便是我等逃出生天之日。”
又来了!
话音刚落,背后升起一股毛毛的感觉,像是又被什么给盯上了。
果不其然,待他转身,看见干尸老头手下的一个人。
听见他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瘦高个,他一脸羡慕,“你们可以逃出去了?”
壮汉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娘的,逃跑的事情,能不能说的小声点?!
瘦高个脸色的真诚不似作伪,是当真羡慕他们能跑。
他一把拉过瘦高个,压低声音对他说,“瘦高个,别羡慕,我们逃出去,也带上你。要跑也得是大家一起跑,我正打算和其他几位头领合计这件事,你们家干尸老爷要是也想一起,就和我说,我带着你们!”
壮汉看瘦高个的眼神中带有同情。
真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平日里瘦高个被他们欺负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又有点可怜他。
也罢,看在他往日帮忙干了那么多活的份上,逃跑的时候也带上他一起吧。
壮汉拍拍瘦高个的肩膀,保证道,“你在罪城帮我们干了这么多活,以后出去跟我们混,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瘦高个没有说话,垂下眼眸,眼底杀意毕露。
跟着他混?
他需要跟着别人混?
当年如果不是死了整整一个村的人,他根本不会被十二天神抓住,也根本不会被流放到罪城。
大意了,太大意了。
他小心谨慎,谨小慎微,在罪城里和人大声说话都不敢,就为换取一个让牢头注意到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是牢头没看见,他根本没看见!
把他丢进罪城,从此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要不是罪城的结界限制了他,要不是有在城内不得与凡人动手的限制,他早杀了这群人族。
区区人族。
畜类!
口粮!
只配提供血肉铺平他修炼之路的玩意,有朝一日竟然踩在他头上了。
罪城,不只是凡人的罪城,更是妖鬼的罪城,犯下大罪的妖鬼,被十二生辰关押在此,不得离开。
瘦高个眼中闪烁出疯狂的恨,凭什么人族能够逃离,他们却逃不了?
凭什么?
这些流放到罪城来的人族,他们杀人不比妖怪杀的少,凭什么他们可以自由逃跑,妖鬼却要被永永远远的囚禁在罪城里赎罪?
他们没有罪孽,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本能。
人族吃鸡鸭猪狗毫无罪过,他们吃人也全然无错。
他们都只是在各自的食谱上进行合理的屠杀,人族有什么资格比妖鬼高贵?
论实力,弱不禁风的人族,才是最该处于底层的族群!
他不服!
不服!
瘦高个的身体变得更瘦了,好像有什么在飞快损耗身体,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
他抬头,看见罪城上方覆盖了一个唯有妖鬼能看得见的青色罩子,十二生辰的力量穿梭其中,那就是所有妖鬼都无法突破的结界。
杀人算什么?
被结界束缚、审判,又算什么?
一旦罪城异动,牢头出现,才是最可怕的事。
瘦高个咬牙,浑身颤抖。
陡然间,干尸老头再次出现,他对壮汉说,“嘿嘿,我们出不去的,你们这些孩子,还想带我们出去,也算是有孝心。”
壮汉头皮炸起,干尸老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宛如一根枯木,真正瘦成皮包骨头的模样,在罪城内却无人敢惹。
不过,听到他说的话,壮汉明白了,也糊涂了。
干尸老头不会跑的。
可是大好的机会,怎么不想逃呢?
谁都不知道干尸老头多少岁了,只知道他一直在采石场劳作。
壮汉想起一些事,许多事平日并无在意,在某个瞬间,如万千微不可见的细流汇聚一处,融为令人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直到如今,让他心头猛地一震,莫名毛骨悚然起来。
干尸老头什么都敢让别人做,唯有干活,他是最卖力的。
不止是他,他那伙人里,不乏有些刺头,那些刺头和他一样,唯有干活这件事,他们一定要自己干,绝不偷懒!
壮汉警惕瞥了干尸老头一眼,不敢与他对上视线。
他听见干尸老头在叹息,“罪城里的人都走了,就剩我们喽,以后的日子啊,难过。再也没人耍喽。”
他带着瘦高个一步步离开,越走越远,声音越发模糊。
巨大的筐子里装满石头,这时壮汉才意识到,小山般高的矿石,甚至没能压弯一点他们的背。
汗,掌心湿透。
瘦高个:“我们能出去吗?”
干尸老头:“你忏悔了吗?你们忏悔了吗?”
他在问周围其他人。
没有,看到罪城里的人,它们甚至垂涎欲滴。
不吃发霉的馒头,不是因为不饿,是因为不想吃。
不喝水,是因为不需要。
他们渴望人血,渴望人肉,就像人族渴望馒头和清水一样。
干尸老头呵呵一笑,“我们出不去的,除非……那些人里有谁愿意心甘情愿为我们作保。”
但是,谁会心甘情愿给他们作保,谁在罪城里没被他们收拾过?
瘦高个的最后一句话,已经离壮汉很远了,但壮汉却清楚的听到了每一个字。
每个字都普普通通,连起来都并无特别,却让他没来由地,宛若处在数九寒天,浑身止不住颤抖。
这是被野兽死死盯上的直觉。
“他们会为我们作保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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