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夏季,由于背靠大树,采铭影视首次投拍的年度大戏《流浪王子》成功热播,收视率居高不下,电视台争相购买。该剧由金牌编剧何风操刀,当红小生主演,讲述了男主角林朗从漂泊无依到功成名就的一生。该剧的台词风格独特,在当年夏季掀起了一阵风潮,街头巷尾热议,男主演飞速走红。
黎白山非常喜欢看这部电视剧,几乎到痴迷的程度,每天放学就飞快跑回家,保姆阿姨做好饭她也不吃,守在电视机前,她已经有点近视,不坐得近一点就看不清楚。熟悉的弦乐片头曲响起,沧桑的男声唱到沧海变桑田只是一瞬间,林朗就出来,这一集饱受贫穷的他终于结识贵人,开启了一生的转折点,清纯女星饰演的初恋与他分分合合,不离不弃。
看完了,黎白山失落地离开电视机前,去跟保姆阿姨吃饭。写作业的时候还一直在想林朗,他们那夸张的说话风格。女主角站在大雨中说哦,你如何会懂,这阳光照耀的日子,于我却是暗无天日的囚牢。男主角隔着大雨说不,我懂,我的珍珠,我又何尝不是受困于你心的监牢当中。黎白山想起来,几乎要掉眼泪在饭里。
那个夏天她守在屏幕前面,看着林朗父母双亡,流落他乡,却聪慧有奇,几番波折,最终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也与女友终成眷属。片尾字幕滚动,到最后停在幕上的是出品公司的标识,是一条蓝色的鱼,会在屏幕上停很久,那时刚刚流行背投电视,清晰度很低,那条鱼是蓝色色块组成的,乍一看好像被切开了。黎白山看着那条鱼发呆,不知道为这个虚构的角色流了多少泪水,好像林朗真的是她的王子。
有时,在吃饭的间隙,黎白山也会意犹未尽地走回去,流浪王子的片尾曲结束了。荧光一闪,广告片播放,刚刚还在剧情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演员此时戴着满身满手的饰品,光彩照人地走出来,以不经意的姿态放手在颈旁,向观众展示皓腕上的金镯。鼓风机吹起她的每一丝秀发,每一丝都以恰到好处的角度飞扬,片尾曲那个沧桑遒劲的男声又响起,这次娓娓介绍着某家金行。黎白山守着看,好像等完了广告,就能求电视台的人多放一集。时间过去,晚间新闻响了起来,黎白山啪的一下关掉电视,不再看了。很多年后流浪王子的剧情已经模糊,所有的广告词却被她记得清清楚楚,有的广告上的右上角会有一条小小的鱼,有的没有。
苏诚华的策略大获成功,庆祝的宴席上黎向东非常满意,苏诚华觥筹交错间滴水不漏,只讲抓得住人的话,只做抓得住人的事。席间的人都对他印象极佳,几位公子又与他相谈甚欢,商议下一步的影视投资,苏诚华站在人群中间,主演明星围过来甜言蜜语地应和,许何风则披着披肩,端着酒杯走过来说诚华,我想继续拍文艺片。
有了黎向东,那些遥不可及的背景一下子触手可及起来,那些打不通的关系也自动活泛起来,放不下的脸面,说不出的人情,都迎刃而解。尽管员工都知道苏诚华几乎无心管理这间公司,它好像依然节节攀高。往往他们偶尔在会客厅看到苏诚华,出入的名人总是和他相谈甚欢。
十年间,采铭电影公司又做了很多红遍大江南北的影视作品,也善于发掘演艺遗珠,捧出了一系列先前名不见经传的影帝影后,甚至开始转向国际市场,家家户户都对几部知名古装战争大片耳熟能详。黎白山却不喜欢看战争片,她喜欢看爱情电影,尤其是何风编剧的作品,她记得这个编剧的名字,其实一直没有忘记过她是谁,当时在黎向东家宴,别的年轻女孩围着她说何风,你来了。黎白山特别喜欢《晴雨表》和《十年灯》,当荧屏新秀女主角穿着民国学生服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天气闷热阴沉,那种摇曳的音乐,那种哀愁青涩的神态,那样别致的台词,隐隐之间和那个夏天的流浪王子如出一辙。
黎忠家换了几次电视,屏幕越来越大,清晰度越来越高,片尾的字幕也越来越缓慢。她终于看清了出品人的名字,许何风,苏诚华。后来的片子却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了,怎么都找不到了。
黎忠每年在外出差,数十年如一日地沉浸一种莫名的伤感之中,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脸色越来越憔悴,好像有一种精神的消耗在折磨着他,一种秘密埋藏在他的体内。黎白山已经十八岁,她考上了大学,读纺织工业,黎忠却几次欲言又止,好像很着急。问黎白山想不想去法国或者德国读书,学费不贵,黎忠说,爸爸保护你,不要为这个担心。
“可是我根本就听不懂欧洲话,到了那个地方生活不便,又和他们长得不一样,生活常识也连小学生都不如,白念这些年的书了”
“你可以学,像爸爸一样,听多了就会了”
“爸爸,不行的,我没有你那么聪明”
黎白山小声说,黎忠的几次询问都被她拒绝了,黎忠也不再坚持,给女儿买生活用品准备送她开学。
黎白山从来没有问过黎忠多余的话,爸爸如同一座冰山,沉没在水面下的记忆一撕开,不知道会讲出什么来,又会说起多少伤感的话语。
她非常省事,没有让黎忠操过心,那一年黎忠最后去了一次欧洲,在意大利。回来他就病倒了,发烧不止。没日没夜地背英国古诗,背莎士比亚,没完没了地说起地中海的那种气息,黎忠说地中海的风和其他所有大海的风都不一样,它的风是暖的。又哭泣起来,说老天有眼,人做了错事真的会折磨自己的一生。黎白山跟着护工手忙脚乱地照顾他,黎忠又哭泣着想起柯莱蒂,说她深情地望着自己说,在爱人的眼中一瞬间也能胜过永恒。
又说中世纪的意大利曾经有一个托钵僧,为了追求上帝终生独身,沉默寡言。临终前他恍惚中看到了上帝的样子,竟如同自己心爱的女子,他呢喃着死去了。
黎白山把头枕在胳膊上,靠在黎忠的身边,她不会说法语,也没有见过柯莱蒂,这个女人却在她的心中如同一块块拼图逐渐完整,她的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来,黎忠给黎白山讲过了那么多的故事,骄傲地说我的女儿像我,背诗那么快。讲着那些没有结局的故事,像与黎白山一同走在无尽的路上,直到黎忠走到了结局。
她在葬礼上又见到了黎向东,老人一言不发的时候,给人感觉像一头狮子,黎向东走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她委婉地拒绝了,说谢谢伯伯。
黎向东把黎忠的后事办的非常体面,黎忠的遗物日记等资料也以涉及机密为由全部收走。这流水一般的事务安排的严丝合缝,把黎白山排除在外,她只需要参加,展示她是黎忠的女儿,仅此而已。
她早已不需要保姆,拿钥匙拧开门回到家中,黎白山一瞬间愕然地发现这个家很陌生,爸爸睡觉,读书,像小孩一样哈哈地笑,却最终就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样,大伯的人手脚非常细心,把黎忠的所有东西,甚至法语新闻磁带,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黎忠的银行账户都留给了她,使她能生存。黎白山一个人住在家里,在小时候知道黎忠和黎向东的关系不佳时,她就明白自己不该期待太多,她做饭,做家务,每周还是住在学校,只不过从黎忠送她变成了自己坐公交车往返。
同学都议论她是个怪人,沉默寡言,很少交朋友,也没有男生对她产生兴趣,因为黎白山主动把自己的头发剪的像男孩一样短短的。穿着那种有大口袋的裤子,远远走过来和男孩几乎一模一样。
周末回到家,她又不得不把自己从麻痹中清醒过来,爸爸去世了,黎向东,黎家的人,和自己完全是陌生人,将来大学毕业,就随便找一份工作好了,再往后……她决定不想那么多。这套房子也是黎家的产业,户主不是黎忠,但也没有人通知她搬出去,他们完全可能遗忘了这个房子的事,或者黎向东默许黎白山仍然可以居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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