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又来信了。”碧荷走进来,双手拿着一封信。疏月并不拆,让她放在一旁的匣内。碧荷把信放下,走到疏月面前,道:“公主,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想吃什么奴婢来做。”这些年主仆两人相依为命,日子不急不徐地过去,转眼已经快到疏月的十五岁生辰了。
疏月的眸子转了转,道:“辛苦你了,碧荷。给我煮一碗长寿面吧,年年都吃你做的,今年肯定也不能缺了,其他的看着办就行。”她安静的时候像一幅画,立在书桌旁,旁边是厚厚一摞书,以及她一笔一划写下来的笔记。
“好。那奴婢就挑着公主爱吃的做几样。公主看书久了,也好生休息一下,没得把眼睛看坏了。”碧荷见疏月低头应是,但眼睛仍然没从书册上移开,犹豫了一下,说道:“公主,过完您的十五岁生辰,也该考虑择个如意郎君的事了。这话或许是奴婢僭越了些,但是主子不在身边,奴婢只得多说几句。皇上那边,或许是指望不上了。公主多留意一些才是。”
疏月知道碧荷一心为主,既不生气也不羞恼,道:“你说得对,这件事我记下了。但是碧荷你也知道这些年咱们的情况,这冷宫之中又身无依仗,人人恨不得都来踩一脚才高兴。如我这般的人,那些世家怕是躲也躲不及的。便是寒门子弟,也是想着前程似锦,谁会选我呢?”
碧荷有些心疼,见她不过小小年纪,便说出这般低落的话,况且又这般平和神色,不由劝道:“公主也没必要否认所有人,这世间总还有人存着一颗真心,只管等着盼着和公主相逢,便要全心交付、痴心以待。公主,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的,你那么好。”
疏月摇摇头,不欲和她多说。她的心中自有计较,什么都动摇不了。“碧荷,你下去吧。我今日的课业还没完成。”学堂是早就不入了,疏月便自己借了宫中的各类典籍来看,长此以往,也有许多收获和体会。待碧荷走后,疏月忍不住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那经年累计下来的信,都来自遥远的边关。她猜信都是秦禾寄来的,但是这么多年,她一封都没拆。
疏月笑了笑,继续看书。
第二日一早,碧荷就端了满满一碗长寿面上来,配了脆爽的青菜和一颗圆润饱满的荷包蛋,葱花撒在面上。疏月吃了一口,不由赞道:“好吃。碧荷,你的手艺是越来越精进了。”
碧荷道:“公主喜欢就好,那奴婢现在就去准备午膳。”
“去吧。”
外面下着潺潺的雨。疏月看了几页书,感觉身子有些乏累,打算出门走走,便跟碧荷招呼了一声,独自向外走去。这些年,冷宫外面也不是安乐地,她甚少踏足,不过偶尔外出看看,也是挑得僻静之地。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劈啪作响,疏月刚出了这宫殿门,眼睛看着自己得软底绣花鞋纠结,心想到底是穿错了鞋。这雨天,怕是一会儿就湿透了。她拧着眉站着,忽然听见前面有个人轻笑了一声,抬眼望去,见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眉目依稀有些熟悉。她端详了一会儿,道:“秦禾。”
这是一个肯定句,未曾有一丝的疑虑。秦禾笑着点点头,替她撑住伞,道:“这大雨天的,你打算去哪里?”
疏月看着雨丝道:“不过觉得闷,随意出去走走。不过今天一出门就触了眉头,我还是回去罢。”说完欲要夺过伞往回走,秦禾却牢牢握住伞柄,道:“疏月,我在等你。信,你收到了吗?”
“什么信?我不知道。”疏月淡淡说道。他不肯放,她就垂下手臂,不去管那把伞,道:“你等我做什么,秦公子?”
秦禾见她后退一步,身上已经淋了雨,连忙上前替她满满遮住,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
“那秦公子,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疏月转身就走。秦禾把伞递到她手里,道:“疏月,你别这样行吗?”
“秦公子言重了,你我不过是泛泛之交,何须你特地来告知我一声你回来了呢?但秦公子既然来了,我也只好说一句我知道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话?”
秦禾语气无奈道:“好,疏月,你不高兴我就走了。生辰快乐。”他从怀里摸出长方形的小盒子,怕疏月不收似的,按在她手里,道:“疏月,好好收着。”转身走了。疏月盯着他的背影发呆,见他背影有些寥落,转过身回去了,手里攥着那个盒子快步走回了房间。在门口碰见碧荷,碧荷问道:“公主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是,外面雨大,当心给淋湿了。这鞋子沾水了,快换了罢。”见疏月站着不答,又唤了一声,疏月仿佛突然惊醒似的,狠狠把手中的东西砸在地上。
“哎,这是什么,公主怎么给扔地上了?”碧荷惊呼道。她把东西捡起来打开盒子,见里面竟是个羊脂玉雕成的小姑娘模样,那五官栩栩如生,像极了疏月小时候的容貌,只是方才被疏月大力摔下去,如今已经断做了两截。她指了指这个,道:“这是谁送给公主的?可见是花了些心思的。公主为何要这般置气,可惜了这份心意。”
“碧荷,你拿下去扔了吧。这个碍眼得紧。对了,饭菜做好了吗,我已经有些饿了。”疏月好像瞬间就恢复了平静,脸上再没有多的情绪,转了话题去问碧荷。碧荷怀着满腔疑虑,又不敢再追问,道:“快好了,公主稍坐会儿,还有一道汤,熬好了就上来。”
疏月点点头,见碧荷把那东西拿走了这才放了心,又去翻书,却一个字眼也看不进去了。雨水如注,天空愈发阴沉。
此后在宫中,疏月又几次遇见秦禾。听闻秦家立下赫赫军功,秦攀封官进爵,成为异姓王之一。而秦禾则擢为御前侍卫,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但几次都在人前,秦禾没有机会同疏月说话。直到第二个月,大皇子薨了。秦禾从前少年时曾是大皇子的伴读,这情分自然不一般,对此疏月倒是没多少感觉。大皇子虽然为她的兄长,但对她的照顾少之又少,反而踩她的时候居多。这次她去宫中藏书处还书,不想竟又碰见秦禾。秦禾率着一群侍卫而来,远远瞧见疏月,便找了个由头将他们支开,自己只身来见疏月。疏月幼时便生得好看,如今少女姿容窈窕、面目清丽,又添许多色彩,只是到底单薄了些,两颊十分消瘦。疏月见了他,便也停住脚步,抬眼看向他。
“礼物喜欢吗?在边关的时候不好托人给你带礼物,便是信笺也是假借别人的名头寄的。”秦禾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神里干净得一丝杂质也没有的。
“秦禾,我不会觉得感动。你的信,我一封也没拆。你的礼物,我已经扔了。你说这些,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秦禾面上一滞,却不愠怒,柔声道:“没关系的,疏月,只要你欢喜就好。”见疏月看向他,唇角弯了弯,眼底都是包容。
“真的吗?我欢喜就好?秦禾,你说的都是真的?”疏月忽然笑了,仰着脸问他。
秦禾一时被这滟潋的笑容迷惑住,竟看得呆了,点点头,道:“是,只要你欢喜,什么都可以。”
他甚少看见疏月的笑,哪怕幼时相伴,疏月也极少展露笑容。她笑起来,一双眼睛里熠熠生辉,很美。秦禾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疏月放低了声线,道:“我想见我娘,可以么?自从那年她出宫去了,我便再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听说,过阵子父皇要去相国寺祈福,到时候你可否帮忙让我见我娘一面?”疏月扯住秦禾腰间的玉佩把玩着,视线却落在秦禾的脸上。
秦禾没有过多犹豫,道:“你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会安排。”
疏月本有些紧张,见秦禾一口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歪着头道:“那我就静候佳音。谢谢你,秦禾。这大概会是我收过最好的生辰礼物。”
秦禾抬手想触碰一下疏月的头发,又收了回去,道:“嗯,我到时候找人知会你。只是此事千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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