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闯祸的事情,在研究所里传开了。
林秦海上午一进办公楼,遇到的每一个同事,都会问上一嘴。
“你家那小子没事吧?”
“没事。”
“我听说他在防空洞里睡着啦!是个胆大的,长大了肯定也不得了。”
林秦海只有苦笑。
单位的电话是保密性质的,不能私用,林秦海上午出去找公共电话给舅子的工厂挂了电话,跟杨君达商量将孩子送去他家的事。
杨君达没多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也没有多问,“我就说不行吧,你工作那样忙,孩子就放在我家,还是我去接回来吧。”
“不不,我把孩子送过去,你才刚请了假...”
跟舅子商量好了,回来后林秦海就想去找领导请假,却先被通知钱所长在找他。
林秦海没敢耽误,连忙赶到了钱所长的办公室。
钱进的办公室很小,小到会让人以为是杂物间,一张磨掉了大半漆面的桌子,是他的办公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色衬衫的钱进,正忙碌着。
听见敲门声,他抬起头来,看到门口的林秦海,微笑道:“秦海,你来了。”
林秦海坐在椅子上,钱进张罗着帮他倒水。林秦海调到研究所来之前,曾是钱进的助手。
“所长,”林秦海双手接过搪瓷缸,“您找我,是因为孩子的事吗?我已经跟我大舅子商量好了,将他们送去舅舅家,顺便跟您请几天假。”
钱进惊讶道:“孩子们不是刚来吗?怎么要送走?”
林秦海也是一愣,他以为钱进叫他过来是要跟他谈元副所长谈过的问题。
“孩子们还太小了,需要人照看,我无法兼顾工作和照顾他们。”林秦海如实说道。
钱进沉吟片刻,“你爱人的事情我知道,我想你还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她也不会告诉你,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你爱人是调去搞导弹去了。你们夫妻俩,很好!不愧国家对你们的栽培。”
林秦海没有太吃惊,他对此早有猜测。他爱人在国外学习的就是飞行动力系统设计,这类人才国内相当稀缺,这应该也是杨君怡被抽调的原因。
停顿后,钱进再次开口,“你说要将孩子送走,我不同意。你的情况我全都了解,如果有选择我相信你爱人不会将孩子送过来。我们确实是要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但也不代表我们连家都不要了,那是生而为人的责任。如果你连一个父亲的责任都担不起来,又如何能挑起国之大梁?”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林秦海的眼里闪起了泪光,他一直将国至于家之前,在民族尊严面前,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如果你实在觉得精力不够,那就找个保姆来照顾孩子,这个问题是很好解决的。好了,我叫你过来,是有项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去做。”钱进的神色严肃起来。
“林秦海同志,咱们国家准备要放颗‘大炮’!设计是研制的龙头,设计部主任既要协调人员调配,又要组织工作,自身专业知识也要过硬,我两年前就一直在考察你,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林秦海愣在那里,惶恐地说道:“所长,这么重大的任务,我...我怕我做不好。”
十三年前,美丽国用两颗核武器震惊了世界,很快老大哥苏国也拥有了这项顶尖武器。新华国成立不到十年,不管是经济还是技术都还很落后,没有研制核武器的条件。
可美帝国自恃拥有尖端核武器,几次三番地对华国进行核恐吓,华国前几年在战场上吃了武器落后的亏,外交上也面临紧张的局势,复杂的形势逼迫华国不得不走上武器强国的道路。
这条路从来没有人走过,像迷宫一样,谁也不知道入口在哪里,正确的路线又是什么。
好在,在多种因素和努力下,老大哥苏国愿意给我国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援助。
核能研究所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成立起来的。
祖国要搞核弹,这是绝密,但林秦海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这当然不简单,这是一项艰巨又光荣的任务!秦海,我相信你能干好。”钱进语气无比的郑重,又饱含信任。
从钱进的办公室退出来,林秦海还有种做梦一样的恍惚感,他真的没想到这样组织竟然这样信任他,将这样重大的任务交到他手里。民族的尊严、祖国的荣辱,都凝聚在那小小的一枚核弹上,让他更觉担子沉重。
可他这代人,见证了新华国从战火中重生,经历过民族被欺压和侵略,他们做梦也想看到国家强盛,民族复兴,这是他们毕生的信仰和追求。
如果能有幸为这个梦想实现添砖加瓦,那就死而无憾了。
林秦海一步一步朝前走,步伐越来越坚定。
他得回去收拾东西。
孩子们大概是出去玩了,林秦海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人。他没有出去寻找,而是慢而有序地收拾起行李来,突然工作发生这样大的改变,他的心绪还需要整理。
毛毛拉着妹妹回来时,就看到了正在收拾打包的爸爸,他下意识地就以为这些行李是他们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小雅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哥哥,她紧紧地抓着哥哥的手,害怕地皱起脸,眼泪像泉眼里的气泡一样,一串串无声地滚了出来。
毛毛一扭脸看到了哭泣的妹妹,此时他竟然出奇地冷静,伸出的小手带着某种坚定,帮小雅擦去眼泪,“小雅,哥哥永远都在的,不要哭。”
林秦海听见了声音,扭头看过来,看到儿女站在门口,脸上露出喜色来,经过钱所长的劝说,他自己也想明白了,他不能逃避责任,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生命里的。
“毛毛,小雅,我们要搬家了!”林秦海告知孩子们。
毛毛牵着小雅走进房间,他其实想告诉爸爸,舅妈不喜欢他们,每次他们跟着妈妈去舅舅家,舅妈总会把吃的藏起来。
但看见爸爸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小小的他感受到了爸爸的决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里暗暗做决定,他会照顾好妹妹的。
毛毛将他的小胖拳头攥得紧紧的。
林秦海看到毛毛抿紧的嘴唇透出一股子坚决,又看到女儿一脸的眼泪,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告诉他们,不再将他们送走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秦海又深感羞愧,为自己做出将儿女送走的决定。孩子们平白担惊受怕了一场,在他们看来,父亲是要将他们遗弃了吧。
林秦海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孩子们身边。
两双稚嫩的眼睛齐齐看向他,林秦海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目光里的失望,他本该是孩子们的大树,却准备亲手将他们投掷到充满危险的大地上。
这一刻,林秦海感觉孩子们纯净的视线变成了亲情的利刃,准确无比地扎在了他人性的柔软上,疼得他眼泪直迸。
他缓缓地伸手,将孩子们搂进怀里,这次他能感觉到,就连最亲近他的毛毛,小身体也表现出了抗拒。
他泪涕横流,含糊不清地在孩子们的耳朵边说道:“爸爸不把你们送走,再也不把你们送走了...”
颠簸的卡车穿过了半个京市,将林秦海一行人送到了远离人烟的北边郊区云海路。穿过一片青色的高粱地,卡车在田野边停了下来。
几个大学生也跟着一块过来了,大家互相帮忙,将行李从卡车上搬了下来。
看着眼前比研究所还要简陋的建筑,大家都能感觉到,这里的生活,恐怕还要艰苦。
门口依旧站着岗哨,核对了身份,大家得以通行。
人群中的两个孩子格外的引人注目,毛毛牵着小雅,亦步亦趋地跟在爸爸身后。
等走进园区,大家才看清楚,只有一栋完工的建筑,其余的都还在修建。
正在大家愣神的时候,那唯一的办公楼里跑出来一个人,他面孔很年轻,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众人差点以为这人是从电影《上甘岭》里走出来的高保成。
可当人将视线移到他那一头疏于打理乱得像鸡窝的头发时,这种感觉又破灭了。
他急急地走到众人跟前,询问道:“请问哪位是林秦海同志?”
林秦海上前一步,“同志你好,我是林秦海。”
“你好,林主任,我是周林,负责协助你展开工作。”周林说道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我春天就过来了,本来是提前过来安排生产,可人手不足,你看,到现在还是一片混乱,条件很差。”
在来到这里之前,林秦海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块地方,来之前才从钱所长口中得知这个武器研究院,春天才规划出这么一片地方,以后就是他们的工作场所了。
“周林同志,没有条件,我们来创造条件。放心吧,我们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林秦海询问他,“生活区在哪里呢,我们先去把行李放了。”
话这么说,可当真看到生活区的模样,大家还是面面相觑。
没有房子,连平房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临时搭建起来的窝棚,就建在高粱地边上。临时搭建的窝棚看起来很不牢固,仿佛风一吹就能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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