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服务部就在食堂隔壁,其实是同一幢房子左右两边分成了食堂和服务部,里面的柜台和供销社差不多,都是些日常用的各类物品。服务部也兼着传达室的功能,收发信件和物品也都是在这里。
暖壶、脸盆、肥皂、手电、蚊帐,程扬买了几样必备的日用品,付了钱和票证,“还有什么缺的可以随时过来买,你想吃饼干或者罐头的话,这里也能买到,但要碰运气。”
薛然看两人手里的东西觉得够了,“镇上的供销社呢?比这里东西多吗?”
“还不如这里,很多东西都得排队等,所以你想买什么还是在这里买比较方便。”程扬想了下,又说,“镇上逢六有大集,挺有意思的,等逢集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赶集?”薛然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像庙会一样?”
“差不多吧,是这附近的几个公社推着车来卖东西,都是些农副产品。”程扬喜欢看她眼睛明亮的样子,噙着笑说,“特别热闹,等我休息带你去。”
“嗯!”薛然的心情像波浪线一样,等到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家庭情况说明的时候,又跌到了波谷。
程扬给她准备好了稿纸和钢笔,“没事,如实写就可以。结婚报告我已经写好了,到时候一起交上去。你写吧,我把房间收拾一下。”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拿着盆子和抹布去打水了。
薛然坐在书桌前,提笔写道,“父亲薛立峰,母亲章梦桥”。她停下笔,陷入了沉思。
她听妈妈讲过,爸爸从小在江苏的一个小镇子长大,家里有个小铺面,勉强度日,太爷爷还能经营,后来到了爷爷手上经营不善,爷爷又很早过世了,奶奶就把铺子租给了别人,靠着微薄的租金和帮别人缝补衣服,供着爸爸读书。爸爸读书很刻苦,冬天生了冻疮也不放下手里的笔,还帮别人代写书信贴补家用。就这样一路考到了上海的大学,学习机械制造,打算毕业后进入工厂做一名工程师,他本来可以就这么平淡地度过一生,但在大学期间接触到了进步思想,加入了党组织,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革命事业当中。大学毕业以后,他确实成为了一名纱厂的机械工程师,实际是以此为掩护做党的地下工作,体面的工作让他能够安全地为党组织做大量的情报传递,妈妈也是在这个时候由组织安排和他一起工作。
妈妈说,她曾经和爸爸偷偷去过江苏那个小镇子看过奶奶,是个特别慈爱特别节俭的老太太,他们就住了两晚上,后来再也没见过她,只能托爸爸的一个表弟送钱给她,连最后去世安葬都是表弟操办的。解放后他们才回去给她扫墓。
妈妈是山西人,姥爷是个私塾先生,妈妈的文化都是从小跟着姥爷学的,后来八路军来了,他们热烈地欢迎这些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军队,真心地拥护他们,妈妈追着队伍要加入八路军,后来因为识字有文化,被组织派到上海协助爸爸工作。可惜后来因为叛徒出卖,地下交通线被破坏,他们紧急转移离开了上海。
再后来就是跟着部队四处转战,经历了残酷的抗战、解放战争,建国后从部队转业,爸爸因为有机械工程师的经验,进入轻工业部门工作,妈妈也进入政府基层工作。大哥和姐姐是跟着姥姥姥爷长大的,但在爸爸的影响下都学了机械,建国后大哥去苏联留学,专门学习军工。因为爸爸始终坚信,只有建设强大的工业,才能建设强大的国家。她报考地球物理学,也是爸爸大力支持的,他鼓励她要立志做一名地质学家,他说,没有矿产勘探哪来的工业原材料,要了解我们国家的地质状况才能更好地建设国家。
她这样想着,笔下也写得很快,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心一意地想写下父母艰辛的经历和纯粹的理想。等写到最后,她似乎将这段时间心中的那一股郁气统统倾洒到了纸上,那些她没办法诉说的痛苦和不解,都融在了这字迹满满的稿纸之中。
薛然停下笔,她已经把想说的都写了下来,才恍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陌生的书桌前,面对着一扇敞开的窗户,程扬正在仔细地擦着窗玻璃。
她的眼神和程扬的对上,“写好了?”程扬站在窗户外问她。
“写好了。”薛然放下手中的钢笔,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把一页页的稿纸摊开,仔细地标上页码,让上面的字迹晾干。
“我也打扫好了”,程扬把抹布放到水盆里,从屋外进来,几件家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窗户亮堂堂的,行李包都收拾腾空了,衣服和毛巾洗干净搭在屋檐下的绳子上,蚊帐用竹竿子搭的架子整齐地撑在床顶上。
“哪里来的竹竿子?”薛然有点佩服他的行动力了,这么会儿功夫居然收拾得井井有条。
“衣柜旁边放着,大概是之前住在这儿的人用过的。”程扬把手洗干净,站到了书桌旁。
薛然仰着头看他,心中那股郁气已经散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无论如何她是幸运的,因为还有程扬,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她撑起一片平静的天空。
她歪着头瞧了瞧程扬身后,东屋似乎没什么动静,站起来快速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程扬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双手扶住她的腰,低下头想亲吻她,薛然瞟了眼大敞着的窗户,拳头捶在他的肩膀上,头歪向一边,他呼出的热气烫到了她的耳朵。
“门窗都开着呢”,薛然小声说。
“我看你胆子挺大的,都主动亲我了,还怕这个?”程扬贴着她的耳朵调侃。
“那以后我改。”薛然依旧很小声地说。
“别,千万别改。”程扬拉着她走到衣柜旁边,“这么好的习惯,改了多可惜。”
说着把她按在衣柜侧面深深地吻了上去,薛然揪着他的前襟,被他吻得浑身麻酥酥的,又紧张又沉醉,许久之后程扬紧紧地抱着她,和她一起平缓气息。
看着她酡红的脸庞,程扬又亲了一下,然后打开衣柜给她看,“衣服都放在这里了,还有床单枕巾放在下面一层。”叠得特别整齐,那个装着内衣的布包放在衣服上面,薛然一下子脸特别红,赶快把柜门关上。
“值得表扬!”薛然拍了下他的肩膀,兔子一样逃开了,又跑到书桌前把稿纸叠起来。
程扬看她害羞,又指了指矮柜,“你的书和笔记本放在这里面,日常用的东西也在里面。”
“知道啦。”薛然拿起自己写好的这叠纸递给他,“你看看,行不行?”
程扬接过来坐在椅子上仔细地读,他知道薛伯伯和章阿姨早年的一些经历,但从来没有这么系统的了解过。薛然写得很平实,内容很清晰,逻辑性也强,读起来无比流畅,把她父母、兄姐、自己的经历写得清清楚楚,字里行间能够看到她克制着热烈的情感,实事求是地讲述着整个家庭几十年的历程。
读完之后,程扬心中非常触动,“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讲的啊,还有我大哥、姐姐也跟我讲过,我爸不太爱讲。我姥爷也给我讲,他最爱讲我大哥考公费留学,说我大哥跟他说考上了,他正在吃西瓜,高兴得呛到了,还去了卫生所。”薛然把桌上的空白稿纸、钢笔和墨水瓶收到了抽屉里。
“这么多事你都记得?”程扬看这厚厚一叠纸,内容真的很多。
“是啊”,薛然抬眼看他,眼眸晶莹剔透,眉眼一弯,“我记性好呗!”
程扬看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颊,想托起下巴去亲她。
“哎呀”,薛然拨开他的手,“你又捏我的脸,早晚让你捏成个大脸。”
“不会的”,程扬很快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我哪舍得。”
薛然瞥见刘桂兰从东屋出来,迅速推开他,假装低头去整理书桌。
刘桂兰一上午都在东屋里绣花,听到程扬进进出出地忙活,薛然有好长时间没说一句话,后来她出去上厕所,看到薛然坐在书桌前写字,程扬居然在洗衣服,接着又听到两人声音不高地说说笑笑,她就抻着耳朵听他们俩说什么,断断续续听不明白。她自己呆着实在没啥意思,从屋里走出来,就看到程扬亲了一下薛然的嘴巴,这晴天白日的,怪不害臊的!
程扬轻咳了一下,招呼她,“嫂子。”
刘桂兰走过来说,“程营长真勤快,一上午就看你忙活了”,往西屋里望了望,“整得真干净,都是你一个人收拾的?”
“是”,程扬客气回她,“东西不多,不费事。”
合着他媳妇啥也没干,刘桂兰心说,这要在他们那儿肯定要被婆婆骂死了。
“我是想问问,你们开火不?这灶房你们用不用?”刘桂兰看到他俩没买粮食也没买菜。
薛然一愣,她完全没考虑这个问题,扭头看程扬,“要做饭吗?”
“你会做饭吗?”程扬是整天吃食堂的人,也没想到做饭这事。
“嗯……”薛然有些苦恼,“我会下面条,擀饺子皮,切切菜也还行……”
“那就吃食堂吧。”程扬知道了,她不会做饭。
刘桂兰有点意外,天天吃食堂,那也太贵了,她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
“是有点贵”,薛然有点难为情,原来结婚不只是谈恋爱,还有柴米油盐的事,她都没考虑过,“要不我做做试试?”
程扬觉得没必要,她一个人又要烧火又要做饭,太耗费精力了,“不急,等我们结婚以后吧。”
“嫂子,这厨房的灶台能用壶烧水吗?”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吃饭可以去食堂,热水还得自己烧。
“有个铁炉子,可以烧水。”刘桂兰想了想,说着领着他们去厨房看,“就是这个。”
一个很旧的铁炉子,程扬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应该能正常用。”
“那太好了”,薛然高兴地说,“嫂子,我就用这个吧,能烧热水就行。”
刘桂兰觉得也不错,这样省得跟她抢灶台用,她又提醒了一句,“你得去服务部买柴火。”她怕到时候又借她的柴火使。
程扬朝她笑了一下,“今天我们就去买。”刘桂兰脸一红,点点头。
“水缸里的水我都挑满了”,程扬打开水缸盖子给刘桂兰看,“我看院子里就有井,挺方便的。”
刘桂兰也是对这一点很满意,“是啊,这院子里有一眼井,周围几家都来这儿挑水。”
“是吗?”薛然跑出去看,她都没注意,原来用一个草席子盖着,她目测了一下水井到厨房的距离,还行,应该能拎得动。
“怎么样?自己打水行不行?”程扬看看她的细胳膊,问她。
“没问题啊”,薛然觉得院子里就有水井,算是意外之喜了,“我去学校锅炉房打水,都拎两个水壶的。”
程扬想自己确实没办法天天帮她挑水,只能靠她自己了,“走吧,我带你去镇上。”
“现在?”薛然正想着去周围看看,“远不远?”
“还行吧,收拾一下现在出发。”
刘桂兰看他们准备出去,其实她也挺想去的,张利民都没带她去过镇上,她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去,但看他俩人有商有量地进屋去拿东西,不好开口说她也想去,就默默地回东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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