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离家

从沸腾的操场走过来,家属区安静得如一潭无波的湖水,在月亮的冷辉之下,只有树影婆娑着与秋蛩和鸣。

程扬走近院子的时候,薛然正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望着月亮发呆。

“月亮比电影好看?”程扬站在院门口问道。

薛然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看电影吗?”

“你没去,我回来看看”,程扬以为薛然在为请假的事闹脾气,“家里来信说什么?”

“没什么……我拿给你看”,薛然站起来,和他一起往屋子里走。

“叶阿姨和小敏没说什么特别的,我姐姐说了些我爸妈的情况”,她把书桌上平摊着的信纸拿给程扬。

“我爸得了心脏病”,薛然垂下眼睛,“之所以去江西,是因为他心脏病发,进了医院,程叔叔找了老上级,从医院送他们去的江西。”

程扬听了神色肃然,坐在椅子上读信。薛菲在信中毫无隐瞒,把她所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薛然。

“爸爸犯了心绞痛,我和淮北找机会去看了他,我几乎认不出他……妈妈和他在一起,他们两人都被停止了一切职务,庆幸的是没有被开除党籍……我原本打算陪他们去江西,但不允许,他们连行李都不准携带……到了江西,还不知道让不让和家人通信,程叔叔和淮北在想办法,找当地人代转书信……你以后给爸妈写信先寄给我,我来转寄给他们,这样比较安全……大哥大嫂去了四川,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程扬读着读着,有些怨薛菲,隔着千山万水,她写得这么详细,除了让薛然焦虑痛苦还能怎么样?但他又没资格怨她,作为子女,这是薛菲必须告诉自己妹妹的,但薛然即便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只能加深这种痛苦。

薛然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程扬坐到床边把她搂在怀里,“你为什么不去操场找我?”

“告诉你也没用,还不如我一个人慢慢消化。”薛然靠在他肩膀上,黯然无神。

程扬叹气,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小然,你不能这样想,我们是夫妻,你有任何事都要告诉我。”

薛然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我太难受了,你又那么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我能怎么办?”

程扬被她哭得心里拧着疼,把她更紧地拢到自己身上,默默地抚摸她的头发,让她尽情地哭了一阵子,轻声问她,“吃饭了吗?”

薛然泪眼朦胧地点点头,程扬拿起枕头边的手绢帮她擦泪,薛然看到他掌侧的伤痕,托住他的手,“你的伤怎么样?”又弯腰去卷他的裤腿看伤,他把她拉住,“没事了。”

犹豫了半晌,程扬说道,“下周一我就要去师部报到,可能需要待……一个月。”

“嗯,知道了”,薛然用手绢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去脸盆架边洗脸。

程扬见她毫无波澜的样子,有些奇怪,“没什么要说的?”

薛然洗了脸,又用毛巾擦干,才扭头看他,语速很快地说道,“我能说什么?别去了?你就不去了?知道了,你安排你的工作,我安排我自己的事。”

听她这么说,程扬心知她还是抱怨的,走过去扶住薛然的肩膀,低声说,“对不起,等我回来,我去申请休息一周,专门陪你。”

“不用”,薛然转身推开他的手,“你可以休息就回家休息,需要工作就去忙工作,不用专门陪我。”

“小然”,程扬紧紧握住她的胳膊,眉眼低垂,“别这样,我也希望多点时间陪你。”

薛然刚刚哭过,眼眶和鼻头都泛着红,眸色像一汪水,她抬起眼睛,又垂下去,轻声说,“你放心,我不是闹情绪,是想把自己的期待降到最低。”她顿了一下,用更轻的声音说,“我觉得反反复复地期待,是种折磨。”

程扬听了这话,心好像被新纸的边缘猛地划过,泛着微而锐的疼,想要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盯了薛然片刻,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嘴唇,这一吻小心翼翼,带着抚慰和歉意。他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吻得越来越深,手掌箍着她的后背,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对不起,总是让你等我。”程扬吻着薛然的耳珠,轻声呢喃,“我的心还放在你手里,我总要回来找我的心,是不是?”

薛然被他的亲吻搅动得心旌摇曳,程扬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嘴唇,“等着我,好吗?”她望进他的眼底,像一泓幽深的潭水,静谧得惑人,不由得回答道,“好。”

程扬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眼手表,柔声说,“电影快结束了,我得回去了。”薛然沉默地点头。

临走时,程扬嘱咐道,“家里的事,你不要多想了。现在邮政不通畅,信走得慢,可能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们还不知道。等我到了师部,打个长途电话回家,再问一下是什么情况。”

走到院门口,程扬握着她的双手,“这周六,我可以休息一天,周日中午坐车去师部,在家等我。”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别想太多,我现在倒希望你出去乱跑,玩心重一点。”

“好”,薛然勉强笑了笑,目送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站了很久才进屋里去。

再回到操场上,电影正播放到尾声,程扬走得极快,脚下稍有不稳,一只手忽地扶住他,他扭头一看是王海生。

“你这腿伤成那样,还走那么快”,王海生数落他,“家里有啥事?”

“没事”,程扬整理下军装,站到他旁边,眼睛看向电影幕布。

周围黑漆漆的,王海生用手肘碰碰他,小声问道,“你媳妇闹脾气?”

“没有。”程扬语气平淡,直视前方的银幕。

王海生切了一声,“装啥装,我又不是没结过婚,一看就知道,你媳妇没来,你着急回家哄去了。”见程扬不搭腔,他瞥了一眼,接着说,“你擦破层皮,你媳妇都急得快哭了,这刚结婚,你一走一个月,她还不天天茶不思饭不想?”

“你当教导员屈才了,应该去当妇女主任”,程扬斜睨他一眼,“话那么多,真不嫌累。”

“你这人,我这不是心疼你?”王海生嘿嘿一笑,“你这婚假要是不休,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休了。你求求我,我给你出个主意。”

程扬大皱眉头,“你靠点谱行吗?”

王海生一本正经地瞅他,“说真的,特好一主意。”

“行,求你给我出个主意吧”,程扬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

翌日朝阳东升,菜畦里绿油油的一片,刘桂兰揪着鲜嫩的小白菜,正在往竹筐里扔,一抬头看到薛然一身种地的打扮回家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早,摘菜啊”,薛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客气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哎,这茬菜能吃了”,刘桂兰应了一声,又说道,“刚才,那个姓林的通信员来找你。”

薛然停到了屋门口,疑惑地看向刘桂兰,“小林?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没说,就说过会儿再来。”刘桂兰是不会多问的,她又弯下腰去拔菜。

大概是程扬托小林带东西给她,薛然思忖着,便进屋洗脸、换衣服,刚刚换好,就听到小林在院里和刘桂兰说话,“嫂子,薛然嫂子回来了没?”

“小林”,薛然从屋里走出来,微笑着打招呼,“找我有事啊?”

“嫂子,赶快收拾行李,营长让我来告诉你,他让你十点半到营区门口和他一起坐车走。”小林一照面立刻噼里啪啦地说道。

薛然惊讶地问他,“今天?坐车去哪儿?”刘桂兰挎着一篮子青菜,也好奇地看着小林。

“营长没说,就说让你带着过夜的行李。嫂子,时间不早了,你抓紧啊,我先回营里去了。”小林转身往外跑走,还不忘回头提醒薛然,“十点半,营区门口,别晚了,嫂子!”

“好”,薛然满头雾水地站在院子里,朝小林挥了挥手,返回房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快十点钟了——真是的,话也不说清楚,她是他手下的兵吗?规定好时间地点就得立刻去集合。

薛然长叹口气,从柜子里找出手提包,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想了一下,又从书桌抽屉里找出结婚证,装进包里。

十点二十分,薛然提着包站到了部队营区的大门口,站岗的卫兵瞧了她一眼,见她没往前走,继续身姿笔挺地持枪站岗。

程扬远远就看到了薛然的背影,快步从营区走出来,和站岗的卫兵相互敬礼后,朝她喊了一声,“小然。”

薛然转过身来,既不解又无奈,“你让我带着行李过来,要干嘛?”

程扬自己也提着一个包,笑着说,“带你去县城,旅行结婚,怎么样?”

“啊?”薛然吃惊地看着他,“你又可以休假了?”

程扬伸手把她的手提包接过来,“我提前去师部报到,请了四天假,带你一起过去,周日下午你自己回来,可以吗?下周一我就得去工作了。”

“好”,薛然还是有点莫名其妙,“我和你一起去师部,不会耽误工作吗?”

“没事,我跟团里请好假了,把婚假和周末休息合并,一共五天,等从师里回来就不休了”,程扬解释道,“海生给出的主意。”

“哦……”薛然点点头,虽然算起来少了一天假,但总比不知道什么时候休息好,“我们在这里等车?”

“对,工程营今天返回师部,我和吕峰说好,搭他的车过去”,程扬两只手都拎着包,冲薛然挑了下眉梢,“看看表,几点了?”

“十点半”,薛然刚抬起手腕,一辆吉普车就向这里快速驶来,扬起滚滚尘土,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儿,“吱——”得一声急停在他们前面不远处。

吕峰坐在副驾驶座,从车窗探出头,“程扬,上车。”见薛然站在程扬身边,又客气地招呼她,“小薛,上车吧。”

“好,你还挺准时”,程扬说着,眼神示意薛然拉开车门,先把手提包放到车座后面,两人上车坐好,碰上车门,吉普车驾驶员方向盘一转,驶离了营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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