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走了多少年了，他自己也老了，往前走了。
可这个妹妹，好像永远活在过去。
不是被外人几句好话哄得晕头转向，回来为难自家人，就是还觉着自己是要啥有啥、大哥必须捧着的小妹。
怎么可能呢？
李远征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
到底也说不出重话。
只得吩咐儿子：“庆国，去倒水。大姑来了，连碗水都没有，像什么话！”
不过这句“像什么话”里有几分真心训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李庆国闻言又翻了个白眼，磨磨蹭蹭地去了。
对这个糊涂妹妹，李远征就一个态度：糊弄走拉倒。
反正旺国那小子，天王老子也做不了他的主。
他信得过他儿子。
进了堂屋坐下，李庆国端来几碗白开水，不情不愿地坐一边。
李远征端起碗喝了一口，抹抹嘴，开始装糊涂和稀泥：
“雪梅啊，你有空多顾顾王家那头，别总往娘家跑。家里没啥活计了？”
啥叫没啥活计？大哥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雪梅有时候也不傻。
她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幽怨地（或者说自认为幽怨地）道：
“大哥！你说这话亏心不？我为了谁这么一趟趟跑，自家活计都撂下了？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旺国能说门好亲事？我跑细了腿，磨破了嘴，还落一身不是！”
说着，脸上又挂起那套熟悉的委屈表情。
说实在的，李远征喉咙眼儿也有点发堵——是被恶心的。
他真是纳了闷了。
岁月这把杀猪刀，咋就独独放过了他妹妹这“天真烂漫”的做派？
还有这幽怨劲儿……
李支书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他妹夫就好这口儿？
啧啧，认识这么多年，没看出来妹夫口味这么独特！
范海棠更是早听不下去了。
李家的堂屋连着灶房。
范海棠早就抄起抹布，在灶台边“哐当哐当”摔摔打打。
李远征只得硬着头皮说：“你想多了。旺国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明示暗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李雪梅但凡是个听得进人话的主儿，也不至于糊涂这么多年。
她又开始车轱辘话来回倒，东拉西扯，就是赖着不走。
最后范海棠实在忍无可忍，把抹布往锅台上一摔，大声嚷道：
“旺国的亲事不劳你费心！我早就给他相看好对象了！”
啥？！
这话一出，不光李雪梅惊得眼珠子瞪溜圆，刚掏出烟袋锅、正往里按烟丝的李远征，手一哆嗦，“吧嗒”一声，烟袋锅掉地上，铜头都磕掉块瓷儿！
李庆国更是惊得“噌”一下蹦起来，“咚”地一声膝盖狠狠撞在桌腿棱上，疼得他“哎哟”一声。
“大嫂你胡咧咧啥！这不可能！”李雪梅尖着嗓子嚷道。
“谁胡咧咧了？”
范海棠刚才也是急了眼，话赶话脱口而出。
就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
可现在仔细一琢磨，嘿！她倒觉得这主意绝了！
知根知底，还能报了老元头的恩！
她把腰一叉，声音更洪亮了：“没错！我想好了，旺国的对象你也知道，就是老元头的孙女！叫桃丫！”
“桃丫？……”李雪梅一脸懵，使劲想也想不起有这么号人。
总之范海棠不管不顾，唾沫星子横飞地一通白话，中心思想就一个：
老元头的孙女元桃丫，就是她认准的二儿媳妇！她给李旺国拍电报就是说这事儿！
而且这事儿桃丫也点头了！（其实纯属瞎编）
谁想拆散他俩，门儿都没有！
而且桃丫她爷爷是老元头，那可是李旺国的救命恩人！这事儿十里八乡都知道，当年李旺国小子上山打猎差点喂了狼，就是老元头救的他！
如今老元头没了，她把这孤女接进李家，给旺国当媳妇，既报了恩，又成了亲，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全其美！
她明天就去接桃丫进门，以后桃丫就住李家了！这事儿板上钉钉，谁说也不好使！
虽说实际情况只有“明天接人”这一条是真的，但范海棠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气势十足，愣是把李雪梅给唬住了。李雪梅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拉着王玉萍，灰溜溜地走了。
等那娘俩走远了，李远征和李庆国齐刷刷看向范海棠，脸上明晃晃写着：“看你怎么跟老二（二哥）交代！”
范海棠心里也有点打鼓。
可一想起今天见的桃丫，那股子讨人喜欢的劲儿，她心里又莫名踏实了些。
总觉得那样的姑娘，没人会不喜欢。
旺国那小子……保准也中意！
话是这么说，底气终究有点虚，但她嘴上不能服软：
“反正！桃丫那闺女，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你们见了，保管也稀罕！”
“我就不信旺国那小子能相不中！”
李庆国撇撇嘴，摇摇头。
得，他娘这是铁了心要作死，作死的对象还是他那个煞神二哥。
啧啧，等着二哥回来吧。
到时候二哥一进家门，发现凭空多了个孤女媳妇……
啧啧，二哥那脸……
说实话，李庆国也想象不出他二哥会是啥反应。
反正，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至于桃丫……李庆国只知道她是老元叔捡来的孙女，说是“魔怔”了，从不出门。
就算娘说她俊，能俊到哪儿去？
这么个“魔怔”姑娘，硬塞给二哥当媳妇，还说他们都会喜欢？
啧啧，李庆国觉得他娘纯粹是为了怼走大姑，临时抓了个“桃丫”当挡箭牌，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的。
认定了？骗鬼呢！
反正李庆国觉得这事儿八成得黄。
他得去倒洗脚水了。
李远征也一连声地问：“你刚才说的到底真的假的？假的吧？之前可从来没听你提过！你这么胡咧咧可不成！头一条，老二那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不乐意，你说破大天也没用！”
更别提元老叔那孙女了。
这些年李远征虽然没见过桃丫，但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
那么个“魔怔”姑娘，旺国能看上才怪！
倒是范海棠那句“你们都会喜欢”，说得斩钉截铁，让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了解自己老伴儿，就算编瞎话，也不会太离谱，多少得沾点边儿。
“你真要接她来家住？”
“那还能有假？”范海棠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接她下山这事儿可不是临时起意！我早想这么干了，之前是她自个儿死活不下来！”
说到这儿范海棠又来了劲儿。
“老头子你是没见着，那闺女现在可……招人疼着呢！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你保准稀罕！庆国也稀罕！老二……那就更甭提了！”
范海棠说得信心满满。
李远征怀疑地瞅着她。
他实在想不通老伴儿这信心打哪儿来的。
不过她这么一说，他倒真对这个“桃丫”起了几分好奇。
他摆摆手道：“得，这事儿先撂下。老二那性子，是你我能掰得动的？你提的亲事，他要是不点头，他能跟你犟一辈子！这事儿别提了。不说定亲的事，把那姑娘接家里来住，咱就当认个干闺女好好养着，也算报了老元的恩情了。”
范海棠很不满，觉得老头子和小儿子都小看了自己的眼光。
算了算了，等明天桃丫下山来，他们亲眼见了，就知道自己眼光有多毒了！
那么俊俏伶俐的姑娘，李旺国要还看不上？他想上天啊？
范海棠懒得跟李远征争：“行吧，明天再说。”
想到这儿，范海棠心里“咯噔”一下，真有点虚了。
她光想着老头子、庆国，特别是旺国的反应了，唯独忘了想桃丫的意思！
她只跟桃丫说来家里住，可没提过定亲这茬儿啊！
哎呀！
范海棠懊恼地一拍大腿。
她这才觉出自己有点冒失了。
哪能不问过姑娘家的意思，就瞎咧咧给人定亲呢？
哎！
都怪当时话赶话……
不过范海棠越想，越觉得这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天造地设！
她立刻打定主意，明天一上山就得跟桃丫提这事儿，问问桃丫的意思。
桃丫要是点头就好了。
那么俊的桃丫，配上她家那二小子，郎才女貌的，啧啧，这十里八乡也找不出第二对儿！
范海棠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心气儿又上来了。
在李远征看来，就是老伴儿心虚了，坐立不安的。
忍不住宽慰道：“行了，咱就是搪塞雪梅的，当不得真。你也甭担心老二那边……”
“谁担心他了！”范海棠气呼呼地打断，“他再能耐，也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是他老娘！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说完又有点底气不足。
李远征瞅着她乐。心想：这家里，到底谁能让那二小子低头？
那小子十几岁就能把天捅个窟窿！
幸亏进了部队，让国家和党给管住了。
他摆摆手：“得了得了，老二这些年脾气好多了。别瞎琢磨了，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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