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象牙塔研究院唯三的作品，程曜可以感觉到，在外人眼里，他们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可是只有他们自己和少数人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人”，而是研究院用技术制造出的无论外表还是身体机能都与普通人无异的人造人。
年龄一词在他们身上甚至无法轻易下定义，就拿程曜来说，他的外表年龄是二十二岁，可实际上从被制造出的时间到现在只过去九年。
那他到底该是九岁还是二十二岁？
所以此刻，程曜甚至一点想不出秦炀的墓碑应该怎样篆刻。
秦炀和秦烨比程曜早三年制成，原本研究院只打算制造一个，却因为当时的技术不成熟导致出错成两人——也就是秦烨，他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
“偏偏最后是我这个不该存在的人留下来。”
秦烨抬起手，擦掉眼角处还不算很多的眼泪，随后他掀开光洁的白布，秦炀就那样完全僵硬地躺在那里。
程曜瞳孔缩起，心下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的。”
“我们去了银松谷，本来只打算过去侧面探查些黑鹰的情况，但不知是陷阱还是他们疏忽，我们竟有了闯入内部的机会。”
秦烨声音虚浮：“按我感觉是他们真的出纰漏了，因为直到那个陷阱出现之前都没有任何防守。”
“是我要去的，是我说机会难得，不如一口气向内探究，其实他们都不太想这么做，我看得出来，当时就提出了要独自深入。”
“但我没想到秦炀竟然说他和我一起。”
有时候兄弟间，尤其是亲兄弟间，那种奇怪的拉扯是很致命的。
早上才因为一块饼干吵架的人，下午也会主动提出同行，只因他们是比其他人关系都要亲密的兄弟。
“我猜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我和好，但当时我没意识到这些，还在和他继续赌气，也没怎么理他。”
“谁成想，我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秦烨闭上眼，手中紧紧攥着白布，程曜可以感受到他呼吸加重，颇为隐忍，似乎已经来到了沉默与爆发的分界点。
他只能走上前抱住秦烨，在他耳边劝导，可附在对方肩上的手却用尽了力气，甚至在颤抖。
“别想了，秦烨，别想了。”
“……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
“作为有刻印的人活在世上真的是幸运的事吗？甚至我们三个……说得难听一点，不过就是象牙塔的人造兵器。”
“就当秦炀提前解脱了吧，真的。”
秦烨的哭声埋在心间，程曜听不到，却清楚知道对方一定在哭；他听到秦烨对自己说“程曜，你不要变成那样”，那瞬间他动作一顿，堪堪承诺“不会的。”
直到后来才意识到，有些话还是说得太早了。
·
从他们回来已经几天了？路珣掰着手指想了想，一周吧，应该差不多有那么久，可是除了第一天，他几乎就没有见过程曜。
这人去干嘛了呢？路珣不由得猜测着。
断空的事他听说了，毕竟也是程曜的哥哥，估计他也受了不少影响；路珣猜测程曜不见踪影一定和这事有关，但总要知道这人去了哪，才能宽慰一下对方。
好吧，其实是这几天没人陪他玩了，他多少有点寂寞。
宣熠养伤，蓝雀严肃，池冬屿和宋星阳又有点工作狂的感觉，一得空就跑去训练，这种时候就只有程曜能和他待到一起。
偏偏这唯一的一人也不见踪迹。
路珣百无聊赖地长叹起来，随后像没吃饱饭似的，晃晃悠悠走出了宿舍……
然后迎面碰上了要回宿舍的池冬屿。
他果然是刚训练回来，看到路珣这副模样，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了？”
“很无聊啊。”路珣靠在墙边，身体一歪靠在墙边问道，“宋星阳是不是还在魔鬼训练？”
池冬屿点头：“嗯，我是有点饿了才先回来。”
说罢，他想到路珣刚刚说自己无聊，又补充一句“你要是无聊的话就也来训练吧。”
“我才不要！”路珣很严肃地拒绝，“人得劳逸结合才行，你们就只有劳，一点不会逸。”
“你还不是只爱逸不爱劳。”池冬屿笑笑。
路珣当然不是来和他斗嘴的，中午时间即将过半，他还没吃午饭，此刻也有点饿了。
他本来打算等池冬屿收拾完一起去吃个饭，期间无意间问了一嘴“你知道程曜在哪吗？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池冬屿刚冲了个澡出来正在擦头发，想了想道：“确实啊，我好像也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随即他又补充道：“你不就住他隔壁吗？也能一次没看见？”
“真没有。”路珣很诚实地摇头，颇有你要是不信我就把它摇下来作证的感觉。
“这样啊……”池冬屿一边吹着头发一边思索，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看向镜子里路珣的身影，“你去塔顶天台看过没有？”
路珣疑惑：“天台？当然没去过，为什么提到那里？”
“程队还挺喜欢去那边的，我在那儿碰到过他。”池冬屿说，“他说他喜欢去天台，你要是没找过那边，等下吃完饭可以去看看。”
令他没想到的是，几乎是话音刚落，路珣就站起身往外跑去，边跑还不忘给他留个话，说等下午饭你先自己吃吧，我现在就过去。
池冬屿还保持着手举吹风机的动作，双目怔然。
这是什么……值得如此着急的事吗？
路珣确实一次都没来过这边，传送坛只到最高层，要上天台就必须步行一长段旋转楼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这段楼梯真的很长，还一直绕大圈子，半天都走不到头。
等到迈上最后一阶，他大口喘着气弯腰扶膝，在门前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些。
“哎哟……可真是再也不来了。”
路珣边嘟囔着边打开门，竟真如池冬屿所说的那般，他一眼就看到了程曜的身影，侧身对着大门而坐，视线朝前，不知在看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程曜微微转过头，“路珣？你怎么来了？”
他表情很意外，从未想过会是这个人出现在这里。
“你还真在这儿啊。”路珣撇撇嘴，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程曜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天台上没有任何声音；过了几秒，路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怕你出问题。”
“……怎么会呢。”程曜笑笑，却是很无力。
路珣看出他的低落，走到他旁边摸了摸水泥的表面，没有灰尘，于是毫不犹豫地坐下去。
“你是在想那两位秦队长吧。”路珣说，“我听池冬屿说，他们是你的哥哥，这是为什么？”
“解释起来有点困难。”程曜抬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转头看向身边人，“但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比起和我，还是互相更熟悉一点。”
他并没有把人造人的身份告诉路珣的想法，倒也不是怕人知道，只是难免会被问东问西，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规避。
“你很难过。”路珣看着他，语气笃定。
他认识程曜这么久，真的很少在对方眼里看到如此明显的悲伤。
显得他瞳孔更蓝、更深邃了。
“秦炀是很好的人。”程曜说，“在我刚……接触这里没多久的时候，都是他告诉我应该怎么做，遇到问题时如何去思考，其实我觉得我很多方面真的和他很像，或许这就是师承于人吧。”
“比如一开始的时候，我很苦恼如何与你们相处，因为我不想把自己摆在更高的位置，可队长的身份又不得不保持相应的威严；我总怕我把握不好这个度，就去找秦炀，他告诉我怎么做更好，还顺带分析了一下你们的性格。”
说到这儿，程曜突然笑起来：“你看，他很厉害吧？”
路珣问道：“那他是怎么分析我的？”
这个关注点貌似有点偏差……程曜眨了眨眼，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还真的记得。
他却故意卖关子：“你想听？我不记得了。”
“你肯定记得。”路珣信誓旦旦，站起身到程曜面前，一点儿都没有气势地威胁道：“快说，不说我拿风吹你了啊。”
只是佯装生气，到底还是在耍赖皮，程曜觉得他这样有点好笑。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听……”
“因为当时是先提的宣熠，你是第二个，所以秦炀说‘路珣和宣熠其实很像，性格都比较孩子气，不过路珣年长些，比宣熠还是更成熟。他嘛……正经的时候会很正经，但要是无所谓的事，就不会太在意。’”
「我觉得他是那种很难接受信仰崩塌的人，但精神内核又挺强，可能这也是前者的原因；其实他这样的人好管又不好管，全凭他的一念之间，如果他觉得你达到了他心目中的水准，那么就会很服从你，相反，就会变成让你头疼的人。」
“秦炀就是这么说的咯。”
“哦……”路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快，他又坐回程曜身边问道：“那你觉得我服从你吗？”
程曜觉得这话问得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他原以为路珣只是随口一问，但转头与路珣对视的那刻，又觉得好像不止是这样。
路珣貌似是认真的在问他。
眼前人难得这般神色，倒是把程曜弄得不自在了，他掩饰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在心中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别想蒙混过关。”路珣打了下他的手，“说啊，你怎么看待我？”
“就……还挺好的？”程曜是真的有点大脑空白。
看他如此一副傻兮兮的样子，路珣也装不下去了，严肃确实不适合他，他哈哈大笑起来，“瞧瞧，听你夸我一句这么难。”
程曜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变得发烫起来。
“如果按照秦炀所说的话，我呢，还是很认可你的。”路珣说得真诚，“他其实描述的挺准，我不赞同的东西就很难去顺从，就比如有几个队的队长，我并不是很认同他们的某些作风，要是被分到那边去，我可能会经常和他们起冲突。”
“所以你看看，我这么听你的话，是真的打心底里认可你的，你是我唯一的队长。”
现在不变，以后也不会变。
关于程小曜以及双秦兄弟的年龄问题：
其实是该以22岁和25岁来计算的，因为制造时会植入相应的常识，足以达到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平。
至于外貌则是在此基础上和普通人一样变化，所以和正常的人类其实真的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不太容易获得情感。
当然，此技术只是本文虚构，一切bug都是可以被忽视的，hhh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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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亲人的定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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