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具人类和牲畜的尸体零星分布在断壁残垣间,泡发得鼓鼓囊囊,被不知名的食腐鸟啄得面目全非。
一片死寂中,一阵细碎的摩擦声突兀响起。
破损的墙角转出个年轻女子。
她眼下泛着青黑,显然已然很久没能睡个好觉,一张消瘦的脸仅靠着眉宇间的几分英气勉强支撑起精气神。可那一双眼却如寒星一般,眼尾微微上挑,浅白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在这料峭寒意中显得冷淡又倔强。
单薄的衬衣下摆被随意塞进牛仔裤里,勾勒出劲瘦紧实的腰线。膝盖处已经磨出破洞,露出里面结着血痂的伤口。黑色皮靴的鞋带也已不知去向,被边缘粗糙的白布条替代,开胶的鞋底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吱”声。
姜鹤羽环视一周这个小渔村,仍旧毫无生机,仍旧一无所知。
这是来到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十五天。
她走得很慢,凝神静气,仔细搜寻每一处可能藏有物资的角落,倒塌的墙垣下、散落的土砾间,甚至是不知被海水冲刷过多少遍的沟壑。
临近午时,总算在一处坍塌的厨房中发现了一筐已经泡发的黄豆,豆子胀得发白,但好在闻起来还没有变质。
她将黄豆倒进改制后的渔网袋里,离开前,目光落在几丈外的堂屋。
一截属于成年女子的小腿露在门外,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灰色,脚趾已经白骨化,密密麻麻的蝇虫爬在上面贪婪吸吮。
姜鹤羽拎着渔网袋的手紧了紧,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走到屋外,简单啃了条干海鱼,又灌下几口凉水,抬起手腕,从表盘已经碎成蛛网状的机械手表上辨认时间。
十一点三刻。
她没有休息,估算着自己的体力,又走了一个多小时。
这次,她在一处断裂的土墙下发现了个被海水泡过米袋,内里的糙米湿漉漉的,似乎还没有发霉。
姜鹤羽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弄,米粒特有的清香瞬间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味儿扑面而来。
对已经很久没能吃上主食的人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惊喜,但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像被压了一块巨石。
她单手拎起米袋,决定再往前走走。
日暮西沉,天边的云逐渐被染成了血红色,如同一条条被撕裂的伤口。
姜鹤羽已经走了接近整整一天,硬撑着一股劲儿,将搜索的范围远远扩出了之前的预期。
但这一路上,依然没有一个存活的人类,甚至连鸡、鸭、猫、狗之类的活物都没有。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她爬上一处高地,四周荒凉,死亡的气息萦绕鼻尖,挥之不去。整个村庄,也许是整片沿海区域,或许是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姜鹤羽不是一个求生意志薄弱的人,明天的日子还得接着过,她闭了闭眼,背起米袋和装满食物的渔网袋,独自回程。
斜照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脚步越来越沉。
回到那个远离小渔村的海边土屋时,天已经快要彻底黑下来。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临时的“家”,两丈见方的狭窄土屋,将尽的霞光从修补好的茅草屋顶缝隙中漏下来,在夯实的黄土地上洒下斑驳的红影。
穿到这里的那天,她浑身是伤,躺在海滩上,被一口海风呛醒,入目便是一地狼藉的尸体。为了在这个奇怪又陌生的地方找到一个合适的容身之所,几乎耗尽了她本就所甚无几的体力。
找到这土屋时,它房门倾斜,屋顶残破,唯有整体结构还算完整。有总比没有好,她并不挑剔。最重要的是,它不像村里的其他屋子,这屋子里没有尸体,门口的海域也干干净净,没有浮尸。
安顿下来后,每天一早,她都会去海边转转。
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一些被冲上岸的破损的生活用品,修补后倒也将就能用。零零散散收集起来的物资,将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为“家”的栖身之所。简陋归简陋,至少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墙角铺着的船帆上堆出晒干的海带和鱼干,她将捡来的黄豆和大米放在一边,移开干海货,掀起嵌入地面的石板。
土坑里静静躺着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军用医疗箱。
这是她唯一熟悉的物件。在避难所的最后时刻,她手搭在上面,意外将它一同带了过来,也算救了自己一命。
箱子上层是一整套野战外科装备,手术刀、止血钳、缝合针线,都还是她早上离开时的样子。中层放着几盒常用的药品和两支肾上腺素。最下层,多功能钳、打火机、手电筒,三块巴掌大的压缩饼干被防水袋密封着,缝隙中夹着小小的几块山楂糕和巧克力。
姜鹤羽一言不发地将捡来的镰刀放进墙上渔网袋,结实的渔网兜在黄色医疗废品袋的外面,不至于稍微多装些东西就变形。
黄土搭成的简易灶台上架着一个大铁釜,炭火早已经熄灭,只偶尔被风扬起若有若无的灰烬。灶台旁是一个用石块垒成的小台子,摆放着洗净的缺口陶罐。
周围一如既往的沉寂。
姜鹤羽在灶台前坐了一会儿,没有做饭的**。
从墙角捡了几只干海鱼吃完,她在门口的沙地上躺下,听着涌动的浪声,感受粗粝的沙子硌着伤口已经结痂的小臂。
伤口逐渐愈合,食物储备也还算充足,但人的本性总是得陇望蜀。一开始有一口海带海菜,能活下去就行。如今却控制不住地去想,这样没有同类、没有目标、一无所知的生活,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她身上的伤,至少还要养好几个月。
天空黑得像压在身上,海风在耳边咆哮,这一刻,她想,或许是神经递质使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堪称绝望的情绪,如潮水一般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淹没。
她阖上眼,手臂搭在额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往日管用的法子似乎不太奏效,她坐起身,摇摇头,试图把纷杂的思绪甩出去。
忽而,她动作一顿。
姜鹤羽侧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什么东西被海浪冲了上来。
是一具尸体,一具面朝下趴在沙滩上的尸体。尸身上的衣服被海水浸透,随着海浪不断翻动。
来到这里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有东西被冲上她在的这片海域。她稍作犹豫,还是起身走了过去。门口的水域不能污染,不然她很快就会因为感染而死去。
走近后,能看清是一个年轻男子。身上穿着一件月白圆领袍,袍面绣着绵延的暗纹。衣袍虽被海水泡得发皱,但面料显然要比那些渔民尸身上的短褂厚实且精致得多。
一头长长的乌发散乱贴在脸上,看不清面容。身形修长,手指白皙,显然不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姜鹤羽蹲下身,手指捏了捏圆领袍的衣角,触感湿润柔软。
她忽然笑了笑。
别的不说,今天捡东西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这具尸体还算新鲜,她可以接受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当被子,至少比自己越来越短的白大褂要暖和。
动手清理尸体前,不知是职业素养使然,还是心里那一丝隐秘的期待作祟,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
指尖触碰到冰凉皮肤的一瞬间,她瞳孔骤缩,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发现因为太长时间没说话,喉咙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他还活着,这是一个活人。
姜鹤羽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捋起袖子,动作熟练地替他检查生命体征。
「呼吸微弱,脉搏迟缓,体温偏低」。
用力将人翻个身,集中精神,一抹奇异的幽蓝色从她眼底掠过。黑白分明的人体组织印上她的视网膜,骨骼、脏腑、脑组织都清晰可见。
「轻微脑震荡」,应当是被撞击后造成的。
姜鹤羽有些脱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肺部膨大,脾脏收缩,肝脏、心脏淤血」,很明显的溺水症状。
再往下,视网膜上的图像却突然消失,她尝试再次调用,猛地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精神力耗尽,她只能席地坐下缓口气。果然,以她现在这个半吊子的健康状况,根本不能像以前那样完全自如地使用秋毫系统。
一时半会儿只能靠人工触诊了,好在最难快速判断的部位已经有了诊断结果。
姜鹤羽伸出手,撩起男子的手臂和腿上的衣物,摸索片刻,确定他除右脚踝关节撕裂以及部分皮外伤,没有其他更严重的外伤。
但内脏的问题很严重,再晚几个小时就会不治身亡。
检查完躯干,她拨开掩在他面上的湿润长发,想看看面部的伤情。
一张苍白清隽的脸露出来。眉如远山,鼻梁高挺,唇色因失温而泛着青紫,却依然透着温润的气质。
姜鹤羽微微一愣,又多看了两眼。
她伸手,不怎么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脸。
男子眉头微微一皱,没有睁眼。
姜鹤羽没有丧气,甚至难得有些激动。
还有救。
这么多天,这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一个还有呼吸和温度,还有希望活下去的人。
她许久没有发声的声带轻轻颤动,终于说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句话:
“放心吧,我会救活你。”
沙哑的声音像承诺又像安抚,微弱难辨,很快被呼啸而过的海风彻底卷入浪声中。
时间紧迫。
姜鹤羽清楚,她今晚必须稳住他的生命体征,不然刚才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她打量片刻这个高个男人,起身跑回土屋,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咬咬牙,用多功能钳把好不容易修好的门板卸了下来。
把木板拖到海边,一鼓作气将人推上去。成年男子的体重不轻,姜鹤羽只能走一段,歇一会儿,一点点朝土屋的方向挪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翻来倒去折腾的男人总算被安置在土屋的草铺上。
土炕上厚厚铺了几层蓬松的碱蓬草,草叶干燥柔软。一件清洗干净的白色“被子”叠在床尾,已经被撕得起了毛边,隐约还能闻到残留的消毒水味。
男子鼻尖微动,皱起眉,似是要醒来。嘴唇微张,发出一丝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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