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转过几条巷子,装神弄鬼大半天的姜鹤羽总算松了口气。
此事做起来简单,甚至回想起来还难免发笑。可若稍有不慎,被看出不对来,只怕是要被冠以妖邪的名头,一把火烧了。
她靠在软枕上,轻“嘶”一声,捂上侧脸,取过茶壶灌了一大口冷茶。
“怎么了?”江离忙将炉子生起来,架起水釜。
姜鹤羽皱皱鼻子:“秋海棠放多了些,酸。”
江离失笑,放下心来,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撩起窗笭往外瞧了眼,让洪桥到前边转角处将车靠边停稳,而后跳下车,径直走向树下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今日这小贩用的山楂品相极好,江离有心多买了几串。
正往回走,却见路边站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孩,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冰糖葫芦,胖乎乎的手指咬在嘴里,口水都快落到肚皮上。
江离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摸摸他的脑袋,摊开手掌,露出三枚斑驳的铜钱。
姜鹤羽趴在窗框上,正好奇江离与那小孩在说什么,就见那小胖墩忽然转过身来,朝着她这边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大礼,大声喊道:“谢谢仙女姐姐!”
说罢,便捏着铜板,像个牛犊一般迫不及待地往冰糖葫芦小贩那边冲去。
姜鹤羽被逗得“扑哧”一乐,连牙疼都忘了。
江离远远看着她,眼中不自觉露出笑意。
一路无话,姜鹤羽一身轻松地连吃了两串冰糖葫芦,才肯停下。
一回府,就赶紧叫敛秋去冰窖里取些碎冰,将剩下的镇起来,免得糖衣融化败了滋味。
明日的点心有了着落,姜鹤羽这才慢悠悠晃到书房,往软榻上一歪,使唤江离念书给她听。
江离从善如流,乐得惯她这些懒脾气。
姜鹤羽目光游离地盯着一旁硕大的落地书架听了半晌,突然想起来:“我上回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改良冰窖的法子,是哪本来着?”
江离想了想:“你看东侧第二层那本《齐氏营造》里有没有?”
姜鹤羽起身,扒了扒,找到那本黑皮册子,往外一抽,却不妨手臂撞到下层的藤编小框,将盖子碰歪了些。
这筐里似乎放的都是江离原来独居时的旧物,应当已经许久没人动过了。
她凑上前去合盖子,却瞥见一片有些眼熟的花纹。
在哪里见过来着?
姜鹤羽一时没想起来,伸手便想拿出来细看看,耳边却响起江离慌乱赶来的声音:“阿羽,你别动那个!”
这话说得,他有什么是她动不得的?
姜鹤羽没被呵止,反倒起了逆反心理,一把抽出那块布料,抖开细看。
是一方粗布素帕,帕角绣着两朵蔫头耷脑的山茶花,针脚稚拙如孩童。
这不是……她迁徙路上随手塞给江离的那方手帕吗?
那时她刚在与次旦的混战中受了伤,在船上养病养得无事可做,心血来潮,便跟着绿萼学了半日女工。
至于为何只学了半日,答案显而易见,她不是那块料。
没想到一张破手帕,他倒是珍之重之地保管了如此之久。
“阿羽,别摸了……”
江离带着两分恳求,伸手想夺,却被她轻而易举地侧身躲过。
姜鹤羽手里捏着帕子,视线落在他通红的耳根,品出几分不对劲。
“你……用它做什么了?”
江离犹豫半晌,在她探寻的目光中闭上眼,硬着头皮俯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你……”
姜鹤羽微微瞪大眼,哑然。她下意识用掌心蹭了蹭那手帕,廉价的布料硌得她带着薄茧的皮肤都有些不适。
“这布这么糙,你不疼吗?”
江离笑了笑:“不疼。”
哪能不疼呢。只是那时候愁肠百结,厌恶自己的那些想法,却又忍不住去想。一遍又一遍,近乎自虐般地饮鸩止渴。能有这一份小小的慰藉,就很好了。
他不自在地垂下头,从她手心扯回那手帕,仔仔细细叠好,放进袖中。
姜鹤羽捏捏他发烫的脸,轻叹一声,松了口:“今晚,时辰由你定。”
江离倏地抬头,眼中透出光。
未等她再多说什么,他便生怕她反悔般上前紧紧拥住她:“阿羽,你怎么这么好。”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小狗似的蹭了蹭,唇边勾起一点浅浅的笑弧。
“傻子。”
姜鹤羽轻轻回抱他,似奖励又似安抚般贴了贴他的唇。
此刻一派温馨,然而,当晚她便后悔了。
这人向来会装相,稍不留神上了当,多心疼他两分,就只能换来得寸进尺。
汤池里热气蒸腾,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
她寻不到支点,只能悬悬勾着他的脖颈,混乱间在他肩头咬出成片的血痕。
“江离,你收敛些,都第几次了?”
挨骂的人像被湿棉花塞住了耳朵,半点也听不进去,不讲道理地将人揽在怀中,攻势愈紧。
湿漉漉的发丝粘在二人皮肤上,他轻柔地将她面上的碎发拨开,吻了又吻,不满地闷声控诉:“阿羽,君子一言。”
“……滚。”
.
“成安元年,惊蛰前,圣人驾崩,齐王即位。小满后,太后废帝,立韩王。
“又数载,女皇登基,继盛世。”
“女皇迟暮,魏王夺权。前勤勉,后昏聩。近臣叛,长安溃。八年不休,夏由此衰。”
赵恒仰面躺着,直直盯着床幔,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锦囊里的谶言。他早已数不清这些日子究竟重复了多少次,只觉浑身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后半夜,他沉叹一声,翻过身,将背对他的小妻子轻轻拥进怀里。
方云槿睁开眼,转过身去面向他:“阿恒,你失眠了?”
赵恒惊讶:“你也没睡?”
方云槿往他怀里拱了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小声道:“睡不着。”
赵恒无奈地拍拍她的背,笑道:“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哥哥哄才睡得着?”
“闭嘴吧!”方云槿羞愤交加,头埋在他怀里再不肯抬起来。
赵恒却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恶作剧般去捏她的耳垂。
会骂人了好啊,总比以前像对待上司一般对他要来得好。
“夏由此衰,夏由此衰……”
姜鹤羽,我该相信你吗?
怀中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赵恒也有了几分睡意。
正欲合眼,寂静之中却突兀响起急促而节奏分明的敲门声。
方云槿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展臂挡在赵恒身前,像个受惊的小兽般死死盯着门口。
赵恒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喉头一堵,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慰:“别怕,是我的人。”
方云槿紧绷的后背瞬间松懈下来,心有余悸缩在赵恒怀里的身子微微发抖。
好半晌,她才缓过劲来,带着哽意轻声道:“肯定是有急事,你快去看看。”
赵恒心疼不已,安抚地吻了吻她的额心,眼神逐渐沉下去。
安顿好方云槿,他披衣起身,取下挂在床头的佩剑,绕过屏风,走向房门。
虽还未见到人,但他已然有了某些预感。他手上残余的人手不多,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他们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深夜跑来叫门。
“吱呀——”
房门开启,所有的纠结和犹豫,似乎都在一瞬间,尘埃落定。
身形健壮的黑衣人抱剑候在门外,雨水汗水混在一处,浑身湿了个透。
“辛苦了。”赵恒哑声道,“出了何事?”
“殿下,”黑衣人长跪,额头重重触地,嗓音艰涩,“东都急报,圣人……晏驾!”
“隆——”
惊雷划过浓黑夜空,短暂照亮了屋前男子惨白的脸。
豆大的雨滴簌簌砸落在地,泥土松动几分,几只蛰虫慌慌张张拱出,四散奔逃。
春已过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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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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