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缁色锦袍,论长相还算样貌堂堂。奈何脚步虚浮,眼下青黑,一副肾亏模样,早已不复当初勃发英姿。
姜鹤羽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眼前之人与脑中许久没见的郑伯言对上号。
狭路相逢,郑伯言视线触及二人,愣了一瞬,而后迅速转过脸,竟是连招呼也没打一声,装作没看见,垂着头先一步离去。
姜鹤羽摸摸鼻子:“他知道你坑他了?”
江离笑一声:“他又不是傻子。”
就算当初在船上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可回戎州这么长时间,哪能还一点回不过味来?
再者,就算郑伯言真是个蠢的,他那心眼儿比筛子还多的长史父亲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过是平日与江离无甚交集,加之顾忌吕都尉的态度,没有大费周章来对付他罢了。
姜鹤羽对这个自作自受的二世祖没什么好感,只是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他当初只是给你下了药,没做别的?”
这种情况下,一般不是还得安排个人……
见身旁之人沉默,姜鹤羽轻轻皱眉:“江离,你不会——”
“没有!”江离连忙打断,见她似是不信,捉住她的手按在胸口,赌咒发誓般道,“我没有,阿羽。我向你保证,我从来没有过。”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慌什么?”姜鹤羽抽回手,轻睨他一眼,“只要没有借着中了药的名头,胡乱祸害旁人就行。”
“嗯。”江离低低应一声,目光滑过她红润的唇珠,有些心虚地垂下眼,低声附在她耳边道,“我只愿让你碰我。”
猝不及防的剖白惹得姜鹤羽面上微热,她拧他一把,轻斥道:“注意场合!”
“哦。”
江离抿唇,直起身,在姜鹤羽警告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与她隔开半臂距离,前后脚往府衙走去。
.
总都尉值房。
一众参军错落围坐在一处,笔不离手,听着其中一人向他们分享成功经验:
“……光靠灌输,甚至强压的手段,很难让兵士真正认可我们所讲的那些大道理,一个不好,反倒弄巧成拙,引起逆反心,那便万万不美了。
“其实吧,这些人虽看着一根筋,想要说服他们也简单,就是要想办法让他们觉得我们同他们是一伙儿的。只是话说起来容易,事做起来却十分琐碎,极为看重平日的细枝末节。我先前也与江参军就此事讨论过,首先就是要打心底里放下读书人的架子……”
“闭嘴!滚出去!”
一句压低的的怒斥,伴着“砰”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隔壁传来。
正滔滔不绝的文士卡了壳,准备好的讲稿被堵在嘴里,憋红了脸。
吕都尉眉头一皱,往隔壁屋的方向瞧了眼,有些不悦地摆摆手,“无事,与我们无关,继续罢。”他顿了顿,还是一眼难尽地补充道,“口水话少一些。”
“呃……是。”
孟参军掏出手巾,尴尬地擦了擦汗。
这孟参军原先主管户籍,是个话少腼腆的。不料下营后,竟出乎预料地业绩突出。不过,与兵士们倒是打成一片了,只是连带着说话也愈发罗嗦,半天讲不到重点,听得其余人抓耳挠腮。这会儿他被一喝一吓,总算找回了几分从前的感觉,言简意赅起来。
一场晨会从清早议到午后,等众人从值房出来,早已过了午食的时辰。
饿得饥肠辘辘的孟参军三两步走到江离身边,笑呵呵邀他:“江参军,不如一同去衙外的馄饨铺?”
江离看了眼天色,点头应下:“也好。”
二人相携往廊外而去,与垂手站在廊下的郑伯言擦身而过。
江离目不别视,径直走过。
反倒是离得稍远些的孟参军悄悄偏过身,回头看了好几眼。他以袖掩唇,小声道:“郑小郎君肯定是又被他爹收拾惨了,站在门口求宽恕呢。”
“又?”江离眉心微动,“郑长史不是向来与人为善,怎会……”
“嗐,你在戎州待得不久,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孟参军可算抓到了他懂江离却不懂的事,话即刻密起来,“这郑长史看着随和,实则手段最是狠辣。你可得离他远些,他狠起来连自己的子女都不放过。”
“哦?”江离兴致盎然,“怎么说?”
“他这人,最擅将身边人当作升迁踏脚石,凡是与他共事过的,有几人没倒过霉?就连吕都尉也……呃,”孟参军自知失言,一咬舌,调转话头,“就连他那一双儿女也免不了被吸血。知晓刺史大人好姿容,眼巴巴就将女儿送去做妾;战事将近,一听刺史大人说军中缺人,转头就把他一直在读书的儿子扔进军营。”
“郑小郎君之事我倒是知晓一些,”江离道,“他原先与我都在三营,是个……直率之人。”
“直率?”孟参军哼笑一声,“你是想说没脑子罢?不必如此谨慎,你就算当着郑伯言的面骂他,他爹也不会替他出头,反倒会觉得他丢人现眼。”
江离微微沉默。他确实当真没想到,郑长史对儿女的感情如此淡薄。原先一直防着他报复,却迟迟不见动手,本以为他在暗中筹谋,没想到竟还有几分这样的缘故。
孟参军见他被震惊到了,表达欲愈发旺盛,继续爆出更多内幕:“先前吴奉御来访,本是下榻魏府,结果突然半夜走了,你还不知道罢?”
江离想起吴奉御于客栈面见姜鹤羽一事,面不改色道:“确实不知。”
孟参军面上露出些神神秘秘的神色:“那是因为荷夫人和珠夫人在客房附近打起来了!这可给吴奉御气得不轻,连招呼都没给魏刺史打一个,当场便走了。我还是从魏府里当差的姨母的小叔子的侄儿的表弟那里听来的……”
“珠夫人?”江离从中抓出重点,指尖微动,心中隐隐浮起猜测。
孟参军“嗯”一声,眼中微微发亮:“这个珠夫人可了不得,来戎州那会儿才刚及笄,还只是郑小郎君的外室,不得正房夫人好脸。后来不知怎么,就入了郑长史的眼,转手就被送到魏府。这不,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已压过荷夫人,成了魏刺史的新任心头好。”
江离轻笑一声:“你倒是挺佩服她?”
“那可不!”孟参军细细同他分析,“你想,她能在短短半年里,从一介流民爬到现在的位置,得有多聪明?你别管她用什么手段,光是这股子拼劲儿,不比咱们那些又蠢又怂的同僚强?他们也就带了个把儿才捞着些配不上能力的好处……”
江离失笑,拍拍他的胳膊,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也该小声些。”
“呵,我才不怕他们,我现在可是有一大帮兄弟撑腰。”孟参军说着,还是听劝地将声音放低了少许,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态道,
“原先郑长史送了个荷夫人到魏刺史后宅,时不时吹点枕边风,吹得整个戎州府衙里乌烟瘴气。现在又塞进去个珠夫人,也不知往后是好是坏,哼。不过,反正如今我在营中,这火一时半会儿也烧不过来……”
孟参军隔岸观火,心宽气闲,某些人却是身处其中,烈火灼身。
郑伯言转过头,远远看着江离悠然离去的背影,眼中怨毒与恐惧交织在一处,带得面容都扭曲几分。
凭什么江离升了官,又得吕都尉青眼,他却只能落得如此地步!
他确实是没找到任何证据,但当时江离房中无事发生,他却不知怎么,一觉醒来就被当众按在床榻之上,身下还趴着个肥胖如猪的男人。
定然是江离搞的鬼!害得他现在……
郑伯言咬牙,低头看一眼身下。
父亲骂他丢人现眼,嘴上说着为他报仇雪恨,却始终不曾行动。他向来如此,只将他们当作棋子、当作工具!对阿姐如是,对他也如是。可笑,可笑他从前对他竟还有几分孺慕之情。
无妨,无妨。那老不死的不肯动手,他亲自动手!
郑伯言袖中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满腔无处可泄的憋闷总算找到突破口,心中愤恨终是压过了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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