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伤势重,送到颂仁堂后,就没有再动过。
窗外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南笙趴在江洛床边,不知不觉已昏睡过去。
沈轻尘就坐在外间的案桌前,专心致志看着册子,邱香上来添了烛火,正要离开,沈轻尘意外地叫住她:“邱香姑娘手艺好,劳烦再做一碗上次那个羹来。”
邱香心里一阵欣喜,但如今也学会掩下心思,低了低头:“奴婢这就去。”
不等她走远,沈轻尘却又叫住:“等等,还是两碗吧。”
邱香下意识看了眼里面的南笙:“是,侯爷。”
大成的伤没好,被沈轻尘强逼着回屋修养,进来报信的是另一个。
“侯爷,漠阳来信,孙寒英收拢的部队已正式被张崇德接管,漠阳守军已从之前的五万人,扩张成十五万人。”
“什么?小小漠阳,何以扩军如此,为何朝会里都未曾提及过,也不知这张崇德到底有几颗脑袋,竟敢不经圣上同意,私自扩军,他当我们这些人都是死的不成?”
那报信人回:“据说,圣上暗自派人去过密信,点过头的。”
如今皇帝的心思愈发深不可测了。
“那青州的事呢?”
“圣上派的是唐公公,已经与青州知府打了招呼,兄弟们都出来了,只是有几个受了点皮肉之苦,已照例送至修养处,他们的家里人也都照侯爷所说打点好了,只是······”
“说!”
“只是属下听说,咱们府上的银钱如今不好支了,以上这些仅仅靠监察院的俸禄根本不够,从前一直是侯爷自己垫付,如今到了栎阳,已然天下太平,侯爷从前的营生便都做不了了,府库里的银子,恐怕也快见底了。”
沈轻尘看了眼身后之人,有些难为情,低声道:“我来想办法,你快去吧,有什么事再来禀报。”
屋内安安静静,沈轻尘正望着昨夜从岷郡送来的密信,陷入沉思,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侧过脸一瞧,余光见到南笙在靠近,紧忙将手里的东西藏了回去。
恰好此时,屋外有个丫鬟来报,说是二公子求见。
“侯爷忙吧,我叫人做些米汤来。”
见南笙要走,沈轻尘不肯:“殿□□恤侍卫没错,可也别忘了,咱们说过的,要自此夫妻同心,共御外敌。”
“外敌?侯爷说的可是自己的亲弟弟?”
沈轻尘无意解释,竟趁她不注意,与她十指紧扣,对那丫鬟:“请二公子进来。”
南笙觉得奇怪:“沈轻尘,你无赖,休想占我便宜。”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沈轻尘却只是戏谑地看着她。
“殿下,大哥。”
沈度上前,南笙立马放下手,因有外人在,不得不往旁边靠了靠,把手藏在身后,客气地点点头,等着沈轻尘说话。
“二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二公子?不该是二弟吗?
沈度和气一笑,摆了摆手,身后的丫鬟立马送上一副食盒。
“娘听说大哥受了伤,特意叫我送过来的。”
南笙一手翻开盖子瞧了瞧,回头看沈轻尘:“夫人有心,这是青灯菊,从前就算在宫里也是极少见的,而且品相这么好,如此别出心裁,想来费了不少功夫。”
沈度眉眼一抬:“能入殿下的眼就好。”
沈轻尘:“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度有些难为情,南笙想着叫他多说几句也没什么,便铺了个台阶:“自我进门,还是第一次见二公子来访,不如请他进去坐坐。”
沈轻尘轻捏了下她的手,但南笙坚持,他便不好多发作了。
“大哥伤势如何,可曾找人看过?这几日也未见左郎中来,昨日又有什么人受了伤,爹担心得一晚没睡,眼下没有比大哥的身子更要紧的事了。”
“二公子不会以为,昨日被抬进来的人是我吧?”
南笙想起昨日从外回来,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是带着江洛从角门进的南院,可见是盯梢的人没看准,这才上门打探来了。
沈度还是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微微低下头:“大哥身负朝廷重任,打打杀杀总是难免,可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从前是弟弟不懂事,不知大哥的为难,弟弟今日是来赔罪的。”
正说着,沈度抬抬手,另一个丫鬟送上三瓶将月白。
沈轻尘瞧着,并未制止。
沈度继续道:“还记得那年,爹说你不肯顾及家里,不愿在圣上跟前美言几句,出手帮他,小弟当时年少,竟也误以为大哥心狠,故意要与我们生分,便同大哥疏远了好些年,说来真是惭愧。”
他躬下身来,低头看着桌面,言辞之恳切,叫观者动容。
沈轻尘却只是淡淡的:“你爹护着你,你自然也要为你爹着想,不然,如何担的上父慈子孝四个字?二公子如今说什么惭愧,又特意找到我面前来,莫不是一觉醒来,突然觉得你爹不值得你如此尊敬爱戴了?”
沈度又躬下去几分:“小弟愚笨,只一味深信圣人之言,洞察世事过晚,事到如今才明白天外有天的道理。如今天下初定,朝局尚且还在风雨飘摇之中,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咱们,若是家中父子不亲,兄弟不睦,必有恶人唇齿相讥,难免阋墙之祸。世事再乱,家里不能乱,旁人再多亲近,也未及骨肉相连之情,今日小弟来请罪,是为请兄长责罚我往日之过。”
他递上来一条木荆,等着沈轻尘说话。
南笙也好奇,以沈轻尘的性子,到底会不会被说动?
只听他悠悠开口,依旧唤沈度二公子:“我记得十六岁那年,父亲偶遇贼寇,你我二人同去营救,我说可以为你们断后,叫你去营地报信,可直到我被逼的跌落悬崖,也不见有人来救,后来我才知道,你们那日早就到了军营疗伤,可从始至终,你们都未提及过我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沈度,这么多年,你我之间,何曾有过什么兄弟之谊,如今你位列刑部,已然找寻到自己的官途,何愁日后不能渐渐立住根基,造福后世子孙,孝敬你那对慈父慈母。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跑到我院儿里来恶心我?”
南笙看着他有些泛红的目,知道他其实是在意的,便忍不住回握住他的手。
骨肉相连之人,尚且如此,难怪他会如此冷心冷性。
掌心的温热叫人心口一暖,沈轻尘鼻尖泛着酸,但也清楚弟弟的为人,只是问他:“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沈度缓缓放下手中的荆条:“兄长怪我,小弟无言以对,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一一证明自己的心意,赎却当年犯下的罪过。只是,小弟与兄长同朝为官,如今已深刻领受宦海沉浮四字的分量,也晓明大哥这么多年的担忧与不易,眼下朝中种种弊病,真是叫人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顿了顿,他才道:“有件东西,小弟也是偶然间截获的,不知对大哥是否有用?”
他会如此好心?
沈轻尘并不深信,抬眼却见沈度拿着一张信纸犹犹豫豫,似是碍于南笙在旁,有意让她避嫌。
“无碍,殿下不是外人。”
沈度犹豫着:“是关于······那个人的。”
沈轻尘一愣,手上的动作明显快了几分。
那个人?什么人?难道除了傅云倾,他还藏着什么秘密不可?
南笙刚要探过身子,沈轻尘却忽而站起了身,不知是否故意,声音明显急切了些:“你从哪儿得来的?”
沈度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小弟能入刑部,多亏魏王提携,因而与风家也有了些关联,这是几日前小弟意外从风老爷子的书房前爬墙根儿听来的。”
“风老爷子何等周全之人,能叫你听着,故意安排也未可知。”沈轻尘一时心绪不稳,但不想在沈度面前显露太多,淡漠回了句:“要是没别的事,先去忙吧,我还有事要与殿下商议。”
外间的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等沈度一走,南笙好奇问:“那个人,是谁?”
“放心,不是宗无咎。”
南笙哑然。
沈轻尘:“说到这儿,我还是要提醒殿下一句,纵然你将他藏得再深,你若掩盖不了自己的踪迹,我找到他不过是迟早的事,不过,倘若你肯将其主动送上门来,你我之间的夫妻情分,倒是能更上一层楼,殿下觉得呢?”
才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样,没想到转头又开始威胁自己,南笙不忿:“侯爷可别忘了,眼下府里此等境况,恐怕你还真没资格在我面前放这种狠话。”
“你······”沈轻尘冷哼一声:“殿下不会以为,我沈轻尘为了用钱,会求到你的头上吧?你未免太小瞧我大齐男儿了。”
“侯爷倒是有骨气,就是不知侯爷这铮铮铁骨,能不能变成银钱,替你摆平府里府外的那些污糟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仅仅靠你的奉银,想要支撑诺大个侯府,还真不太可能哦。”
“看来公主殿下已然将府里这些事都摸清楚了?”
他眼眸深邃,似乎未曾预料。
南笙一急:“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日后要将这府院的事都交给我打理,我提前熟悉一下进项,那也是理所应当的。真没想到,堂堂侯爷,过的居然是这种日子,你说你一不骄奢,二不淫逸,哪里有这么多的亏空要补,怎么就到这份上了?”
说到钱的事,沈轻尘也恼:“若非你们南夏商人太过奸猾,做个生意,各个都是虚头巴脑,表里不一,成了心要骗人钱财,毫无诚信可言,我诺大一个同济堂,能到现在还修缮不出来吗?等改天本侯腾出手来,定要将他们全都绳之以法。”
南笙轻笑起来:“听这话的意思是,侯爷是遭人骗了?”
沈轻尘一噎:“我手底下的人,都是征伐天下的骁勇之士,心里装着忠义,眼里见到的,自然也只有衷心,不像你们南夏人,只认钱不认人,纵然已经一退再退,也能毫不犹豫背信弃义,卷钱就跑,如此作派,真是······”
“我们南夏人怎么了?”
南笙自然是不服气的,他挣不着钱,怎么就成了南夏人的罪过了?
“侯爷何不想想,南夏境内尸山遍地,举国缟素,岷江两岸至今不敢食鱼捉虾,是为何故?于他们而言,骗点钱又怎么了?反正你们的钱本来也都是从他们手里抢来的······要换成是我,我也去骗。”
沈轻尘眼里闪过一丝寒光,箍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殿下这是要跟本侯论一论国仇与家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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