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没见春晖,正是“新婚不若远别”,两人自是一番恩爱缱绻。
原定五一回西安改到了春节,陈瑶有些担心这个时点回去,春晖初次登门就要面对一大家子亲属的审视。他倒不担心,笑言“丑姑爷总要见丈母娘嘛”。
春节期间,春晖在陈瑶家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圆融自如,无论长辈们讨论国家时政还是养生保健、娱乐八卦还是育儿考学,他都接得有来有去、游刃有余,在陈瑶看来融入得极好,只是有时有些直率。
陈瑶一位远房亲戚在大学教书,每逢过节专喜欢教育小辈。恰逢春晖见到他教育陈瑶表弟在大学要打磨专业技能,务必把自己打造成专才,又说现在年轻人不读经典,把中国文化里的精髓都还给老祖宗了。
春晖便半逗趣半认真地说,现在年轻人想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实在不易,因为有些经典和当代教育对人的要求原本相悖,结果便是花了双倍时间通今博古,却还要再花更多时间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更糟的是无法明辨孰对孰错,还不如先捡一头的好。
春晖一脸真诚对那远房亲戚道:“比如您刚才让表弟努力成为专才,但古人对君子的标准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不鼓励成为专业人士,你可以写得一手好诗,但绝不可成为职业诗人,你可以画的一手好画,却万不可作一个职业画家,所以不管是诗仙李白还是诗圣杜甫,或者现在被我们称为画家的唐寅,理想都不是诗人或者画家,那真是贬损了他们的理想,把他们降格为了高级手工匠人。中国人讲求的是‘无用之美’,这不正是孔夫子讲求的‘君子不器’的道理吗?”直说得那个酸腐的教书匠长辈哑然失色。
谢晓岚在陈瑶感情方面素来甚少插手,但对春晖却喜欢不起来。
私下里她对女儿说,总觉得春晖太江湖,太老练,一副历尽千帆的样子,担心陈瑶不是他的对手。
陈瑶问母亲:“找对象不是就应该找个成熟的吗,而且婚姻又不是打架,干嘛把对方预设成对手呢?”
母亲发自肺腑地对陈瑶道:“结婚当然应该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方成熟固然是优点,但那是好的时候,你们是一体时成熟是优点,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你成了他的对立面,成熟就变成了人家的武器,你这点儿心眼儿哪儿是他对手。”
陈瑶叫道:“妈妈,你这是混淆了成熟和奸猾,你不了解春晖,他才真是个实心眼儿,对我从不遮着藏着,这点即便是孟波也做不到。”
随着年纪渐长,陈瑶愈发能看清人的隐形特质,包括母亲。
谢晓岚因为职业关系,控制欲强,总习惯把人当孩子看待,对成人的喜好亦与孩童无异,她更易接纳有童真、带稚气、听话的人,喜欢在交往中保持优势。
彼时孟波本性并非如此,但是从小惯于与父母斗智斗勇,自然擅长伪装,故而也把谢晓岚哄的服服帖帖,轻易便以腼腆少年、稚嫩青年的形象赢得了谢晓岚欢心。此时的春晖毕竟工作多年,早已不是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举手投足都是纯熟干练,且以他的学识和经历,对社会人事的理解只怕已远在谢晓岚那辈人之上,谈吐间未必会让长辈占上风,他家氛围又自由,打小就鼓励孩子直抒胸臆、光明磊落,故而不会也不屑用假装的方式博得他人好感。
其实家中大多亲戚对春晖都持同样观点,更让陈瑶看到人与人交往未必要真,有时假意一团和气,泛泛之交即可。
家里欣赏春晖的只有外婆和表弟。表弟喜欢春晖思路清晰、又不摆出过来人的刻板面孔,过节期间帮他厘清了不少大学生活中的疑惑;外婆则是从来没有讨厌过任何人。
想到春晖在自己闺蜜间受欢迎的程度,陈瑶不禁暗叹:人的认知审美差异竟如此之大,可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和自己差别巨大的是至亲时难免让人心下黯然。
见过双方父母,同居一年有余,一切似已箭在弦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瑶跟春晖开始四处看新房。
临近中秋,陈瑶去外贸大姐位于朝阳公园附近的家中送月饼。发现从高处南望,这园子是大片葱茏树木围拢着粼粼水域,令人赞叹不已。
陈瑶以往多在朝阳公园西门一带活动,从来不知这公园这么大,更不知景色如此开阔大气,顿时就动了心。春晖却觉得他们在东边已经有房产,再买新房应该着重考虑西边,可离父母更近些,且北京的教育资源还是海淀西城更好,这也是为孩子以后上学打算。陈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要考虑下一代的时候。
今年市场自4月份以后就很差,眼见着基金净值一路下落,陈瑶心里总是惴惴,担心客户赎回。现在她越来越觉出钱的好处,毕竟是一般等价物,怪道有人说,过去的宗教让人们信奉神,自从进入商业社会后,金钱就是神。
过去姐妹们聚会的话题,除了男人还是男人,不知不觉中也开始越来越多地讨论起职场政治、升职加薪、投资置业来了。
陈瑶原本不愿参加大学同学聚会,一方面是不喜欢那些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看不上他们关注的那点俗事,没想到有一天曾引以为傲、涅而不缁、磨而不磷的小圈子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曾经瞧不上的样子,不知是否是成长使然。
实际年龄最小的陈瑶现下成了姐妹团里最成熟圆融的,反观年纪最长的沙拉仍有冥顽不灵之态。陈瑶想,在之前她鄙夷的那群同学眼里,过去的自己是否就如同现在的沙拉呢?。
沙拉说徐顺工作室做得不错,请姐妹们集体去拍艺术照。
不当艺术家的徐顺比之前滋润了,也圆润了,咋一看上去跟徐来更加相像,让陈瑶和卞雨佳都心里一惊。
卞雨佳调侃:“有日子没见,您可是有些发福啦”。
他穿着印有工作室LOGO的大黑T恤,边摆弄着相机,边自嘲:“我这不是上年纪了吗,而且这生活一规律,准能把胖人变瘦,瘦人变胖。”
陈瑶四下环顾徐顺的工作室,虽然装潢简单,是艺术家圈儿常见的那种性冷淡风,但是里面挂的照片已不再是当年在村儿里见到的那种布列松风格,或者纯意识流、虚了焦的作品,而是一些色彩饱和度较高、构图规整、主体清晰的人像照。陈瑶好奇这次徐顺会给她们拍哪种风格。
卞雨佳到底在媒体混了几年,评价道:“你这些照片很有埃拉德·拉斯里的感觉啊。”
徐顺乐了:“懂行啊,我就是照着他的感觉找的,也就他的东西可以同时装得下我和那帮傻逼客户。”
卞雨佳说:“不至于吧!北京……大哥……,政治文化中心,你的客户不至于审美层次这么低下吧?”
徐顺说:“我也觉着啊,确实有一小撮人懂行,你给丫来罗伯特·杜瓦诺,甚至南·戈尔丁那一类的都成,但是九成九都是凡夫俗子,连要《世界时装之苑》那种的都少见。有几个有人家大模那条儿?结果再往下出溜出溜,就变成满大街婚纱影楼磨皮风了。”
陈瑶问:“要完全按你的审美来,会怎么拍我们?”
徐顺说:“你们肯定不愿意啊。”
沙拉笑:“他觉得人体最美,你们肯吗?”
徐顺吧唧一口亲在沙拉后脑勺:“老婆最了解我了。”
卞雨佳一撇嘴:“呸,想得美。”
陈瑶其实有些动心,但只有她一个人,又不好意思。
卞雨佳其实并不在意:“你把以前拍过的拿来给我们瞧瞧,要是拍得好,也不是不能考虑。”
徐顺叼着烟,摇摇晃晃从工作室里间拿出一大厚册,里面全是黑白**人像,模特有男有女,女生主要是沙拉。那些单一的黑灰白弱化了模特明艳的官能,突出的是光影阴翳之美。这下动心的就不只是陈瑶了。
虽然卞雨佳也拍,沙拉还是很贴心地脱了衣服陪着她俩,徐顺也说如果姑娘们觉得别扭,自己也可以像《色情男女》最后一幕那样整个片场都不着寸缕地陪演员一起工作。
卞雨佳笑翻了:“您快别了,那我们更别扭,还要担心警察叔叔一脚踹门进来把我们当聚众□□给抓咯。”
临到上场,陈瑶却紧张起来,不仅担心被徐顺看到私密部位,更担心没有预先把身体处理一番,会暴露种种不美观之处,比方说腿毛、腋毛、内衣勒痕等等。
其实陈瑶毛发本来就淡,且她也是浅尝辄止,只拍了几张背面和半侧面,除了一张侧面能看清五官,别的脸都巧妙地隐在阴影里,大可不必担心那些细枝末节。
卞雨佳一向大胆,一旦开始,她便什么都想踊跃一试,且跟陈瑶不同,她特意抬起胳膊露出腋毛,觉得这样更自然真实。
最后三个姑娘还模仿倍耐力日历上三位国际超模的姿势,拍了张合影。陈瑶在中间,除了脸、肩膀和后背,别的都被其他两人遮住,沙拉站在左边,展示自己标准“S”型,卞雨佳坐在右边,把丰满的胸脯显露无遗。
陈瑶突然想到什么,对徐顺道:“这组照片的肖像权可不能归你所有。”
徐顺一边大叹可惜,一边说:“姑娘们一般谈女权的时候都嘣儿她妈义正严辞,其实对身体的支配权始终受制于世俗之见。”
卞雨佳没心没肺地:“我无所谓,但是不能作为商业用途。”
沙拉替陈瑶说话:“每个人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有人喜欢被看到有人不喜欢,不管是身体还是脸,你不也有客户连普通照片的肖像权也不给你吗?不要什么都跟女权挂钩。”
徐顺嘿嘿一笑,并不答话。陈瑶却知道自己顾虑的确实正如徐顺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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