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去了大半年,林夫人有次上门来说有封信林溪托她转交给岑鹤,听闻这个消息,岑鹤跑着穿过长廊、门厅,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瞬移。书童从未见过自家少爷跑的这么快过,在背后只能看到自家少爷的残影。
岑鹤拿到信,看了看身边装作在聊天但时不时瞟一眼的娘亲和林夫人,还是在大厅里将信小心拆开,看着信中短短几十字和那只画的潦草的在溪边饮水的鹤,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开心过,“兄长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有好好照顾自己,现在我也能治病救人了,兄长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另:切忌读书太入神而忘记吃饭。”
转眼间已至清正十九年,这一年岑鹤参加科举考试中了状元,有不知情的人家上门说亲,岑夫人想了想时常在书房对着那张信纸傻笑的儿子,说自己儿子已有婚约,可当来人又问起那姑娘是哪家人时,岑夫人走了神,想起她那乖巧惹人怜爱被道士带走还不知何时才能进门的乖女儿,总归是要等的。
清正二十一年,岑鹤被派去江南治理水灾,他正在街上巡察,似有所感般,他抬头望向长街的另一端那个戴着帷帽身着灰衣为灾民治病的女子,即使看不清脸,可那一举一动都同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重合,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心脏,多么确认那人是她,可又多么害怕那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她。
本地的官员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抚突然举步不前,以为是自己哪里的治理措施出了问题,刚想开口询问,眼前人突然叹了口气,说让官员回去各司其职,不用陪同巡察了。
官员虽摸不着头脑,可不用待在巡抚身边也是好事便都匆匆离开。
岑鹤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着,每走几步都要停一下安抚一下自己那不停快速跳动的心脏,越往长街那端走,心跳越快,直至他走到那女子身后,看着她为那些受伤的灾民把脉、开方,字迹也像她。
不知发生何事的女子看着面前的灾民指向她身后,她回头,有些陌生穿着官服面如冠玉的男子正在认真端详着自己,下一秒,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她抱住了眼前人,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岑鹤也紧紧抱住林溪,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归于寂静,只剩下怀中纤弱的女子是鲜活的,熟悉的眉眼和笑容,一直以来魂牵梦绕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现在他正拥抱着她,像在做梦一般。
外界的声音、景色慢慢出现,不是梦,这不是梦。
岑鹤仔细看着眼前人,长高了些,气色好了些,除了太瘦一切都好。
林溪看着依旧比她高许多的兄长,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有些憔悴,大约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两人都还有事要做,林溪包了几袋中药递给岑鹤,岑鹤接过药,手轻轻摸了摸林溪的肩头,在随从的催促下匆匆离开。
匆匆一面,彼此通过衙役传递的几封书信,两人便再没有见过面。
几个月之后,岑鹤回了京城,朝中特许了他几天假,林溪也暂时告别师父回家去待几日。
两人在父母亲的催促下结了婚,虽结得急,但两家夫人不知何时都开始为这一场夙愿得偿的婚礼做准备,一切都很完美,除了因起的太早没能坚持到晚上便睡过去的林溪。
岑鹤看着婚房中在床榻上酣睡的林溪,这一生也许都再无遗憾了,本来还被母亲父亲教导了诸多注意事项,看来也派不上用场了,他本也觉得林溪还小,那些事情都还为时过早。岑鹤小心翼翼地为林溪将头上的发钗摘掉,将繁琐厚重的婚服一件件褪去,结婚对于林溪来说也许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第二日醒来时林溪正枕着岑鹤的胳膊抱着岑鹤的腰,好温暖,不想起床,回家也不用担心师父责罚,大约是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与岑鹤,与他如此亲密地睡在一张榻上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岑鹤好不容易将林溪哄起床,又为林溪束了发戴了簪子,林溪看着铜镜里头上的鹤型簪子和身后眉目含情的“兄长”,突然发觉她以后好像不能再用兄长来唤岑鹤了,可喊“相公”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可大约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林溪总还未开口唤岑鹤,岑鹤便会立刻回应她。
一同向父母亲敬茶,岑夫人喝着林溪敬的茶笑得合不拢嘴,再看看眼睛里如今都没有她这个母亲的儿子,便看出自家儿子已获得了世间至宝。两家人开始一起吃饭,林溪想睡在哪边处便睡在哪处,只是和林溪一同去林府就寝时岑鹤总会有几分紧张,大约是林侍郎看到他时总是吹胡子瞪眼,即使两人在朝堂上相处的还算和睦。
过了几日师父上门,拿了许多名贵丹药做贺礼,林溪知道她总归是要跟师父走的,她修的不是无情道,可以成婚生子,可没有光是享受修道带来的好处却丝毫不付出的道理。岑鹤尊重林溪的选择,只是在林溪走后几日没有胃口,几日看着空空的床榻到天明,却在信里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些的便是重要的节日林溪都会回来。
后来林溪大约慢慢明白原来她还和岑鹤未有夫妻之实,也不像其他夫妻那般亲密,甚至从未像自己父母那般告别时亲吻脸颊,可与岑鹤一位同期为官的官员的妻子因难产过世,他便打定主意就这样同林溪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林溪察觉到岑鹤有时不对劲,有时想将靠近他的林溪推开,她难为情地向师父询问,岂料师父竟足足笑了半刻,之后只是抛给了她几颗药丸,说拿去给岑鹤吃。
岑鹤看着眼前比拇指还大的药丸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掰了一小块尝了尝,却发现中间有纸条,大概意思是他吃了便不会对林溪身体造成任何损害的药丸。
那日岑鹤没有再试图推开林溪。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岑鹤渐渐发现林溪因修道容貌停留在了她二十一岁那一年,而他却一天天老去,只能加倍细致地呵护她才能弥补以后他不能陪伴她的那些岁月。
朝中人人都知年轻的首辅总会在他夫人在家那几日满面春风,会提前下班去为他娘子排队买刚出炉的点心,也只有那几日朝中官员才能注意到首辅也不过二十多岁,平日处理朝中事物仿佛只是消解他孤单的一种手段。
庆正五年春,岑鹤以身体不适为由致仕回乡,这一年他四十五岁,林溪与他一同去江南修养了几日,林溪知道他在朝为官时常常思虑过重,又不擅长与好友倾诉,慢慢身体便出了问题,已无力回天。
林溪不知道,岑鹤曾见过她师父并求了药,他在朝为官思虑过重是一方面,他饱受相思之苦是另一方面,林溪诊不出来这一因。
林溪要随师父外出修行很长时间,她为岑鹤制好了丹药便依依不舍地随师父出发了,直至返程那日她心痛的厉害,快马加鞭赶到家时岑鹤已只剩下一口气,只是为了再见她最后一面。
岑鹤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落下一滴泪来,遗憾吗?可能与林溪成婚已是万幸,不舍吗?这十几年来分别时总是会不舍,该习以为常才对,闭上眼,这一世里珍贵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想与她有更多的回忆,贪心地祈求神明下一世能遇到林溪。
林溪很喜欢兄长,成婚也是两人共同的决定,可到此刻才发觉自己未曾向兄长说过爱他,可爱是什么?若是兄长定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对自己而言,是离家那日一刹那的心动,是时隔多年再见时的欣喜若狂,是从小到大兄长对她的无微不至,是待她同别人不同的偏爱,她看着兄长像平日清早一般躺在那里,只是兄长眼角多了一滴泪,林溪用指腹轻轻抹去那滴泪。她一直都知道的,兄长很有可能会比她先离世,可直到今日他躺在那里,以后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在下着雪的午后为她带点心回来,即使那日雪很大,回来时他头发衣服上都落了雪,再也不会给自己写信,她舔了一下手指,咸咸的,苦苦的。
林夫人将失魂落魄的她带出房门,让岑夫人他们处理后事。林溪看着那条他再也不会出现的长廊,看着那座他常常一人在其中对弈的亭子,脚步突然好沉重,她慢慢蹲下身来,几滴血顺着她捂着嘴的手指滴在地上。
她昏睡了好几日,醒来便开始收拾东西,几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岁的父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带走了一颗极圆润的棋子,带走了岑鹤书案上的竹柏与那本诗经,笑着向父母亲告别。
大约是这几年间养成的习惯,她每到一个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掏出纸张来准备写下告诉岑鹤,那一日,师父带她去了桃花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待她找了粉色的颜料画完桃花,才发现已经没有人能看懂她抽象的画作再将她想画的完美的复现出来了,她在纸上写下“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将那张纸付之一炬。
林溪从来不敢翻开那本诗经,只是用手轻轻抚摸那已经泛黄的封面,想起岑鹤在她儿时对她念的“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身体便像被针扎般疼痛,那日她爬在对着窗户堆满了药方的桌上小憩,阵阵惊雷响起,师父喊她出去收药材,风雨骤来,有的药材架子被风刮倒,将所有药材搬回房子后发现桌上的药方散了一地,其中一抹黄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蹲下去看,是一朵干掉的蒲公英花,被完整无缺地夹在那本她不曾打开的诗经里,久远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活,窗外雨势渐大,屋内那个穿着嫩黄衣衫的女子看着书里墨水痕迹已经有些淡了的文字,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
“五月十五日,选好了墓地,在儿时郊游的地方,已经在墓地周围栽满了竹子,希望她不会想起我已经被埋在了土堆里,可又希望她常来看我,但更希望她忘记我。”
“已是四月中旬,我采了艾草,儿时她便极喜欢吃艾草青团,手艺不好,浪费了艾草。”
“三月四日,桃花开的正好,学会了她喜欢的桃花味的糕点,近日不知为何十分想念林溪。”
“今年学会了做青团,母亲说味道很不错,林溪来信说她南城疫情突发,等情况好些再回来。”
“院中的梅花开了,母亲剪了几枝差仆役送了过来,想她,遂写信将梅花画下打算寄给她。”
“圣上批了我的告假,想带给她的东西竟有些拿不下。”
……
不是的,不是他手艺不好,那时他已病入膏肓,根本不能做什么活了……
“徒儿你确定要去找他吗?”
“嗯。”总有些话,要亲口告诉他。
……
《氓》
《鹊桥仙·纤云弄巧》秦观
《桃花源记》陶渊明
《雨霖铃·秋别》柳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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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暮禽相与还(异世篇,这章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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