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岵下,柳元策马带走穆游。程璧看着随后赶来的章远钖,瞧他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程璧便知他又要离开北原了。
若说心中没有不舍是不可能的,章远钖一旦得到他师父的消息便会飞去四海八荒,一走至少两月有余。这也只是他未能找到师父,倘若真的找到,尚且不知他是否还要常居于北原。
程璧放下手中的药镰,随手挽去被风吹乱的鬓发,神情淡然地抬头对马上的人说到:“珍重自身,早去早归。”
章远钖对上那双澄澈清亮又紧盯住自己的明眸,不好意思地低头用手胡乱地摸着自己的发顶,“是昨天深夜才接到的信笺,我不是故意不同你讲,也从未想过要偷偷溜走。”
“我并没有怪你。”程璧突然想到什么,一瀑青丝随头轻微歪下一个弧度,“快去吧,若是回来太晚,你就只能吃到腌胡瓜了。”
“好!你让它,再等等我,我一定早日归家。”
“嗯,它会等你的。”
离人扬鞭,纵五里一顾,马蹄嘶鸣也渐渐悄然安寂。
南风阵阵,彻底吹乱停留之人的发丝。程璧利落地将头发挽起,与身旁其他的采药小童一同归去。
行至北原外街,众人正要各自分手。这时离城门口最近的一家医馆,也就是致和堂的小童跑出来向外人大喊道:“各位药铺医馆的医师们快来,这里有一个小娘子将要不行了!”
程璧与另外几个从不同医馆跑出的医师一同踏进致和堂,堂外瞬时围上一层百姓翘首在望。
只见榻上躺着一位红衣女郎,双手正紧紧捂住心口,眉头紧蹙,原本因呼吸急促而潮红的面庞已然开始隐隐发青。
一旁刚把脉的医师已经急得不行,额头尽是豆大汗珠,一把灰白的长须微微颤抖着,“诸位快来看看,这位女郎从天而降,倒在我们堂前,抬手向里喊着救命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脉象时而平和时而弦急,变幻多端毫无规律,老夫是在不知如何对症下药。”
众人皆是纷纷看诊,程璧静立于一旁,看着意识模糊的红衣女郎,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这位姑娘,你并没有生病。”
程璧淡漠的声音自人群后缓缓传来,满堂吵闹霎时安寂。众人听到皆是一愣,甫要反驳,回头看到是程璧,又是一阵沉默。
榻上人紧握于心口的双手依然在剧烈地颤抖,手背隐隐冒出青筋。
站在程璧身旁的一个年轻医师问道:“程姑娘尚未把脉,怎会知道她没有生病?”
程璧正侧身招来一个小童,让他即刻前往燕谷置找置啬夫。
听到身旁人的疑问,程璧不语,只是一味看着那人。就在半堂人仍在看诊、半堂人盯着程璧时,榻上红衣女郎突然起身,脚尖在木榻一点,借力腾跃,离地蹿起。
程璧一直紧盯着她,在她动身的一刹那,程璧的手附上腕侧小刀。只是那人身法极快,还没等程璧拔刀,她已然缚住程璧双手。身子轻盈似燕,轻飘飘地落立于对街墙头之上。
自程璧耳后说道:“没想到竟是一个小美人看破我这伪装,就烦请与我走上一遭。”不同于先前虚弱的形象,那声音中气十足,婉转悠扬。
街前众人皆是冷汗直流,慌乱的预感似令人窒息般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
程璧一时受到惊吓,但随即也冷静下。双手只是被由单手禁锢,手腕仍有一丝活动空间,只是仍旧难以动弹,那人似乎并无杀意。
红衣女郎带着程璧凌空而去,只留给迟迟赶到的置啬夫及士兵众人一抹红烈遗踪。
一出北原城,程璧便看到一辆马车正系于树前。那红衣女郎自身后点了程璧的穴道,将程璧轻抱入马车之中,自己则在前策马赶路。
马车被包裹地很严实,仅有大风刮过时才能泄露一丝天光。程璧神智仍然清明,只是身体麻木,动弹不得,只得就这那人摆放的姿势坐于马车之中。
大约经过一个时辰,一阵长啸嘶鸣,马车停下,程璧瞬时打起精神。
“你与却月观有何干系?”车帘掀开,仍是先前的红衣女郎。
程璧上下打量一番,见那人已卸下腰刀,缓声道:“却月观曾是数一数二的医学世家,但早已在八年前绝迹于江湖,我并非却月观中人。”那人听到后,轻微耸立肩头顿时泄气低下。
此刻程璧的麻劲已过,那人却也不想再捆缚着她。“姑娘既已到此,还请施以援手。我的朋友是在已是药石无医,在下此举实属无奈。无论医治结果如何,我必将护送姑娘安全回到北原。”
程璧只是淡淡蹙眉,看着单膝跪于面前的女子,颔首应答:“请带路。”
红衣女郎带程璧走进一家客栈,行至二楼一间房屋前停下。尚未进门,程璧便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气若游丝的轻咳声。
及进门,屏风后,一个男子正虚虚躺在榻上。看到程璧,又是一阵轻咳。转头看向红衣女郎,“郯松,你怎么又去骗郎中,我的病还不妨事。”
原来那红衣女郎名字叫做郯松。此时的郯松两双眼睛已然红成一汪寒池,只掩面不语。
等到那人说完,程璧轻轻叹息。“不,你如今,只剩下两三月的光阴了。”
男子的轻笑与郯松夺眶而出的泪珠几乎同时发出。
“你这次倒是找了一个好大夫。”
一旁的郯松紧咬牙关,她试图说话,但总被断断续续的哽咽打断。断线的泪珠止不住地坠于衣襟,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攥成拳。终于,她开口嗫嚅地说:“伯兰,你居然骗我,之前听诊时你总让我守在门外,那些医师分明说你还能撑过一年,还能陪我们过年,你骗我……
她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像被撕裂成碎片一般痛苦难忍,突然郯松看向身旁的程璧,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双膝齐齐跪去。“既然你方才一眼就能看出我在装病,此刻又看出他正在的病情,你一定能救他对不对,我求求你快点救救他,求你救他一命。”
程璧双手扶住跪下的女郎,神色不忍地开口道:“之所以先前能够看出姑娘的假病,只是因为有人曾用同样的招数骗过我罢了,并非由于我自身的医术。而你的朋友却早已是毒入肺腑,我虽能看出,但确实是无能为力。不过有一个人或许能想到什么办法再给他续命。”
说罢,程璧心中一凛,她感到自己的后颈突然一阵寒凉,那里分明瞬时抵上了一把冷刀。“那人是谁,身在何方,我去绑来。”身后传来幽幽暗声。
榻上的男子见状就要起身阻拦,却又是一阵连声的咳嗽,只是这次的手帕已然见血。
程璧迅速挣脱,转身一看,手中拿刀的竟是一个小孩。此时他和郯松虽然在扶那个叫伯兰的人,但是程璧总能感到那个小孩留在自己身上恶狼般的目光,仿佛自己稍微一动,那把小巧精致的冷刀就会直插向自己心口!
“那人算是我的师傅,只不过你们却是打不过她。且就算打得过,你们也只能立刻前往北原,而不是将人绑来这里。虽然我不知此为何处,但北原县外方圆百里皆近似荒地,药材难取。如果你们相信我,现在就应即刻前往北原。”程璧只立于原地,冷静开口。
伯兰虚弱抬手,堪堪拦住欲要冲身向前的小孩。向远处的程璧颔首致歉,对身边两人说:“走吧,死马当做活马医,你们就陪我去一趟北原吧。”
此时,北原城。
柳元携文恒直奔燕谷置,走前拜托常大哥暂且照顾穆游和陈皮。
不料及至北原府便被人拦下,“柳姑娘,置啬夫与令长皆在此等候。”
等到柳元了解完来龙去脉后,心中一时杂乱如麻。令长已派出数百士卒出城追寻,及至冷静后柳元看着北原城外地图,仔细回想细节疑点。
一个时辰过后,第一批出城找寻的士卒已经回来,并未找到程璧的踪迹。柳元当机立断,自己与他们一同出城寻人。
大道已然搜遍,柳元单骑前往山间小径。策马行至金城石林间,只见一辆马车飞驰奔来。西风掀帘,里面正是程璧!
柳元深吸一口气,立身马背。足尖施力一点,身子登时腾飞而起,凌空挥动长鞭向那辆马车杀去。
车前女郎立即反应,横刀前挡。只见那口锋锐宽刀瞬时被长鞭击为碎片,纷纷落于马下,那人手中只剩下刀柄及三寸残刀仍铮铮作响。
红衣女郎大骇。柳元冷目看去,及至挥出第二鞭,只听马车内传出一声急促的熟悉声音:“柳元,我无事,不要再动手了!”
蓄力的一鞭转向砸去身旁枯木,一杆黄绿顷刻轰然倒塌。
柳元将长鞭收于掌心,双脚已然踏入马车。
大步迈进,猛然掀帘,看到程璧正安然无恙地探出头来,浑身喧嚣的血液渐渐开始平息。双目一阵清明,柳元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但柳元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支撑的姿势,未曾泄力松气,因为此刻自己的身前身后皆被人狠狠盯住。
身后自然是先前的红衣女郎,而身前则是一个小孩。那人手中的一柄短刀像毒蛇般在正在冒着丝丝寒气,可怕的是那孩子的双眼,明显红肿,但不曾流露出半分让人怜爱之意,全是冰冷的瘆人神情。
“小石头,放下冰刃,这位是程姑娘的朋友,不得无礼。”
就在小孩握着短刀的手上忽而附上一双极为惨白甚至隐隐发青的瘦手,那个孩子似乎担心无意间伤到那人的手一般,竟将刀刃对向自己掌心,直至那人松手后才收起短刀。
这时柳元才注意到程璧身后正遮着一个人,抬眼望去,柳元倏然身形不稳。原本冷峻肃穆的双眸瞬时空洞茫然。
程璧与车内两人皆是不知发生何事,柳元突然泄力,身体无力前倾。程璧心惊,当即前扑抱住倾倒的柳元。还没有来得及问是何缘故,只见怀中的人在自己身后缓缓开口,声音轻颤,全是不可置信的迟疑。
“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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