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恍惚

静柔回过神,韩锋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没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快步出了电梯,左转,朝小区门口走去。

“静柔。”韩锋叫住她,“垃圾分类站在另一个门。”

他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

静柔恍了下神,忽然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忙点点头跟上去。

“其实,你和他关系不错吧?”丢完垃圾,送静柔去地铁站的路上,韩锋率先打破沉默。

“谁,北新吗?”静柔装傻。

“不,是杨明辉——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我听北新说了:当初进公司,就是他带的你。而且,他还很照顾你,对不对?虽然你们现在故意装不熟……”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静柔无力地解释道。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为什么在公司的时候,你不能像和北新一样,和他正常相处?难道是,你们的关系变得更特殊了?”

“你……”静柔被问得说不出话,只好承认,“好吧,你猜得没错,他是我男朋友。”

“你很聪明,怪不得她们都喜欢你。”

后半句话,静柔的声音不大。可听在韩锋耳中,却是字字清晰。

“人们喜欢我,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外表吗?”

静柔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皱眉,露出些微妙的笑意。

“没错。不过呢,也不全是。毕竟,不是每个女孩都喜欢帅哥的。”

“是啊,就比如你——我真看不出来,这杨明辉究竟哪里好了,你为什么要选他?北新呢,北新比他强多了。”韩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北新是挺好的,可他不喜欢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真喜欢我,我选择他,或者别的什么人,都跟你没有关系……”静柔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地铁站入口处,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此时的静柔,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感到茫然。

“喜欢我,为什么?我们才刚认识没几天……”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为什么?不然,你说说看,你喜欢杨明辉什么,他又为什么喜欢你?”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静柔被问住,一时语塞。

的确,她说不上来自己喜欢杨明辉哪里,也许,她根本也不喜欢他,只是开不了口拒绝。可是,要问杨明辉喜欢自己什么,她竟然也想不到答案。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下次见他的时候,她应该问问他。

“不如我来告诉你,我喜欢你什么: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温柔,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安静规矩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时刻想冲出去冒险——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点,甚至,连你自己也不清楚……”

静柔被他的话触动,不由自主抬头看他一眼,可对上韩锋异常认真的那双眼睛,又忙垂下了头。

“你,你胡说什么,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难不成,你会读心术,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心?”说完,静柔咬了下嘴唇,“我,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静柔几乎是跑着进了地铁站。看着她慌乱离去的背影,韩锋心里有了把握。

小时候的静柔,完全不是那种会喜欢花裙子或洋娃娃的女孩——比起言情小说和偶像剧,她更喜欢武侠电影和科幻片:那些刀光剑影,爱恨情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洒脱,还有苍茫宇宙中,万事万物皆如浩渺尘埃,微不足道的淡然。

家里长辈不喜欢她这副模样,于是,在父母的劝导下,静柔模仿着其他女孩的样子,开始学习星座和化妆。虽然演得一般,不过也能蒙混过去,她看起来总算是“更女孩子”了——也许,人都是这样。一开始和别人总有不同,可时间久了,总还是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开始妥协,开始改变。最后,那点不同便如水滴汇入大海,再无痕迹。

可韩锋,他看上去好像不太一样——不光自己不一样,好像还能发现别人身上的特别。

静柔觉得,自己就像只蜗牛。每天,她都背着粗笨的外壳,谨慎前行着。偶尔有人称赞壳的精美,她便停下,莞尔道谢。原本生活就这么日复一日过去。却不想,有天被人看穿——看穿她精心打造的外壳下,截然不同的心。她心中泛起些莫名的情绪,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世界,打破她一直以来的平稳生活?

韩锋的脸浮现在静柔眼前,静柔下意识咬紧了嘴唇。不知为什么,有时他看向她的眼神里,会透出沉重和忍耐,仿佛那里面暗藏着某种力量,等时机一到,便要爆发出来

也许,他身上藏了什么秘密——以后面对他的时候,自己应当更小心点,静柔想。

韩锋回到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客厅一片漆黑,韩锋轻轻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妈妈大约是去睡觉了,他想,不过他很快又发现,妹妹韩莉的房门底下,隐隐透着光。

“莉莉。”韩锋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房间里,韩莉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门口一阵轻微的声响,一本书被人从门缝塞了进来。

“莉莉,你还没睡对不对?我给你带了书,要不要看看?”

房内人不回答,韩锋却极有耐心,一言不发静静等着。过了半分钟,房里忽然响起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声音越来越近,韩锋心中燃起希望,正要伸手去拉门,忽然什么东西撞到他脚边——是他刚塞进去的那本《雷杜德手绘花卉图谱》,原来韩莉又把它从门缝推了出来。

“拿走,这么漂亮的花,我配不上。”韩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语气也冷冷的。

“莉莉……”韩锋拧起眉,心情也沉重了几分。

“小锋回来了?”妈妈听到动静,也开了灯从房里走出来,“一路赶回来辛苦了,你早点休息吧。别着急,她慢慢会好的。“

妈妈轻轻拍了拍韩锋的肩,忽然发现,儿子不知何时起已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她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始终相信,孩子就像充满生机的种子,只要有充足的阳光,适当的水分,他们自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那片土壤——韩锋很好,韩莉也很不错,即便她现在因为失恋的打击,暂时陷入困境……

可韩锋不这么想。神经性厌食症,当他第一次从医生口中听到病的名字,并得知这是种心理疾病时,他立刻想到那个害她失恋,害她痛苦,让她一步步陷入困境的人——杨明辉。

韩锋的妹妹,韩莉,她成长在一个不那么普通的三口之家。家里有妈妈,哥哥,还有她自己。

小学时,韩莉每次写作文,需要爸爸出场的时候,她总会用哥哥来代替。

韩锋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从那以后,妈妈整日忙着工作赚钱,照顾韩莉的任务自然落在比韩莉大八岁的韩锋身上。

他哄她吃饭,陪她玩耍,给她绑小辫,看她上台表演,在她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时候,威风凛凛地登场,当她的厉害哥哥。

因为有无比爱她的哥哥,所以,韩莉从不为没有爸爸感到自卑。不过,这种不同还是多少给她造成了影响——她总是尽可能表现得自信,勇敢,试图向周围人证明,不完整家庭长大的孩子,并不总长成胆小怯懦的模样。

她足够努力,也足够幸运,她成功了:成功地跻身最优学生的行列,成功地在各类晚会活动上发光发热——在因哥哥享受朋友羡慕眼光的同时,韩莉也同样长成了让哥哥韩锋骄傲的优秀妹妹。

高中毕业,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哥哥,去到不错的学校,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她开始在各种场合亮相,落落大方地主持,迎接来自众人的欣赏目光,几乎没有人再问起她的家庭——他们关注的,只是她本人而已。

韩莉渐渐卸下心防,像其他女孩一样,她开始向往一段纯粹的恋爱。为此,她学着敞开心扉,给那些对她有好感的人一个机会。可惜他们不是太傻,就是太愣,没一个入得了她的眼。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杨明辉却忽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韩莉是在一次求职分享会上见到杨明辉的。平心而论,他外表不算出众,不过称得上端正整洁而已。然而在韩莉眼中,这样的杨明辉却别有一番魅力:也许是见多了别人看见哥哥韩锋时两眼放光、失去理智的模样,她反而更喜欢外表普通一点的人。何况,杨明辉其实并不普通——他不但以优异成绩保研,还很快找到不错的大公司,投身实习工作。听说,他工作表现也相当不错,颇得领导赏识,也许不久后就正式入职,转正晋升也指日可待……

这不过是场简单的校园恋情,就算毕业即分手,也不会太出乎意料——一开始,韩莉是这么以为的。可没想到,日积月累地,她的感情却悄然起了变化。

或许是因为习惯周五晚上和他持续数小时的电话和周末的同游;或许是因为他领到工资时总会第一时间请她和室友吃饭,人人都夸她有个好男友;又或许,只是因为在她考试失利的时候,忙于工作的妈妈和哥哥都不在身边,只有他安慰自己,陪她在学校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走到偌大的操场只剩他们两人,她有些饿,他立刻掏出巧克力给她——时间恰好到十二点,他成了第一个祝她二十岁生日快乐的人……

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杨明辉不知不觉间已在她心中变得无比重要,大概仅次于妈妈和哥哥,不,也许已经和他们差不多,甚至更重要……她开始尝到一种苦涩的甜蜜,开始期盼毕业后两人的未来:将来,他们会进同一家公司,每天一起上下班,一起买菜回家做饭,简单的生活,平淡却温馨……

这样的美好幻想,却在某一天被狠狠打破。

照例是周五晚上的电话,杨明辉却一改以往的温和,用冷冰冰的语气,残忍地宣布了他有新对象——他要和她分手,而且这只是通知,毫无转圜余地。这一切的发生丝毫没有预兆,韩莉骤然被击垮。

她试着专心学业,从早到晚喝咖啡和浓茶提神,所有时间精力都花在作业和考试上;为进一步节约时间,她每天只吃晚上一顿,暴饮暴食;不知是因压力过大还是饮食混乱,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呕吐,人也逐渐消瘦……终于某天,在图书馆下楼梯时,韩莉因双腿无力滚落下去,被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她为神经性厌食症。在妈妈和哥哥的强烈要求下,她暂停了学业,暂时在家休养……

韩锋痛恨伤害她的人,更痛恨没能保护好妹妹的自己——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会让杨明辉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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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降落身旁
连载中筱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