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他的爱妻人设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文逍凝噎,披衣下榻,落足在缎面绣鞋上试了试力道,有些惊喜:脚踝并不那样痛了,几乎可以正常行走。
“还是快些整顿起身吧,咱们也不得耽误。”她此言,并非出于牛马的自觉,而是过于清楚:
这种坏心眼的老板最爱搞突然袭击、刁难人了!
果然,门很快被人从外拉开。
一只莲履伴着胸有成竹的斥责声落了进来:“侧夫人,未同听旨也罢,便是此刻还在贪睡?”
晨光洒落,宣许视线明畅,却见内间婢女个个埋头忙活着点亮灯烛,理顺朝服。
而那位侧夫人身量纤纤、衣裙素雅齐整,她在铜盥盆上拧了拧布巾拭手,抬起娇然笑靥道:“多谢王爷体恤,妾这就服侍您更衣。”
唇角微翘故作端庄,然而眸光清正、不卑不亢,全然不复旧主那般逢迎谄媚之态。
宣许目光凝她面上一瞬,而后背着晨光笑了笑,笑意不甚明晰。
那神色并不庄重,雪白的长手随意翻落,在侧的小厮手抬高于顶,惶恐接下了明黄色的圣旨卷轴。
他平平抬起两手、一副悠然等她侍候的样子。
文逍则展颜,捧着圆领绛紫官袍上前,心里暗诽他玩弄权术、小人得志。
原主葱段般指甲染了丹寇,似是在前日扭打中撇折了两三根,文逍不以为意,按部就班为他扯平衣襟、整理革带、佩系金算袋与赤金香囊等物。
男人审视的目光却从头顶注下,在她手指尖、面颊上打量个不停,似专心挑刺。
文逍自认未出一丝差错,于气场暗暗较劲。
终于,宣许捋一把香囊下的银穗子,背起手开口了:“四国朝贡之’春番节’将至,城中码头番坊应有众多异域货船抵达。
“府中下人行动受制,诸多不便,你今日带上两个丫鬟,去采买些府内过节需用的番邦香料、食材。外书房钱箱中的银票、往年采买清单,你自取用,归来与林管家记账便是。”
文逍未料被这般奇袭,诧异地抬眼看他。
叫她亲自为春番节采买?
就算全府戒严,偌大一个摄政王府,通融放出两个小厮又有何难?他明知自己这侧夫人如今名声烂遍了瀚京城,半点体面也无,这哪里是采买,分明是推她出去游街呢!
周扒皮都不能坏成这样!
宣许眸色深沉地俯视她,目光除去威严、辨不出情绪。
文逍低头:“是。”
宣许走后,她呆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铜镜中那张属于“文环”的年轻娇嫩的脸,目光中全无原主的算计与刻薄,唯有属于现代社畜的疲惫。
樨香寻来了锥帽,那纱帘长度仅遮于眉、轻薄得几乎透明,全无用处。
她长叹,将妆案上的脂粉钗环缓缓推开,无力趴倒,闷声道:“这boss倒是满血黑化二阶段了,我呢?我狐假虎威都不行,直接被他丢出去,当炮灰!”
樨香默了默,似努力咀嚼她的话意,末了凑近来说:“侧夫人,不若,像您小时与小娘玩耍一般,扮作鞠国人,讲一口鞠语,再戴上这锥帽,如何?”
鞠国人?
文逍脑中搜索这儿的各国人种——鞠人,肤白、碧瞳或深金瞳、褐发。
“可我哪里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蓝眼、黄金眼的!”她抬起脸抱怨时,陡然在咫尺近处,瞧见铜镜中映出原主的样貌,她有着黑褐色的长发,尤其是这双杏眸:
竟是深湛的蓝色。
瞪目细看,虹膜边缘还夹杂着细碎的金色纹路……
原主被群起而攻之时,正是昏昧不清的夜半时分,几乎无人晓得她这般瞳色特征。
她猛然回忆起原主生母,那个地位低微的小娘,正是来自“鞠国”的小国流民。
小娘早逝,原主又是不光彩的私生女,鞠国血脉之事亦无几多人知晓。
“樨香!”她如得救命稻草,火速唤道,“快,去找找嫁妆里有没有鞠国女子的衣裙配饰。对了,我会的鞠语不多,你先去书房,寻本鞠国语的辞书来!”
樨香应好、匆匆离去,文逍对镜摸了摸脸颊,觉不够白,埋头在那一堆物什中翻找白色妆粉……
得知摄政王府唯一一驾经过查验的马车,被摄政王本人坐去风光上朝了,文逍只觉命苦。
好不容易穿成尊贵的侧夫人,她竟得乔装改扮,一手挽一个婢女挡住侧脸,光天化日之下自王府后门偷偷溜出去,连平民百姓的自由都不复存在。
徒步行去五里路,每次她想要在沿途马店寻个车驾,甫一接近,听见那些三两聚坐一处的车夫谈论的,都是昨日热门事件里的她,说她“身为下贱、心比天高”。
文逍步伐变缓,见一车夫搁下碗筷,口喷饭粒高声说:“若不是她这无财无势的霉星要进王府,摄政王也不会被坏了气运,摊上被诬告的倒霉事儿!”
这般荒诞的言论,街上行人听了竟都在叫好。
文逍又是血冲头顶,直接气笑了:“这些人昨日是这么说的吗?果真,权力财力是最好的化妆品。弱小就活该挨打。”
车夫向她们三个妙龄女子看过来,搁下手捧的碗筷,起身热切招呼。
那眼角挤压出密集的笑纹,亲切洋溢:“呀,小娘子,可是鞠国女郎?坐车吗?通不通本朝官话呀?”
“不然咱们就……”樨香揉着腿嗫嚅。
“走走走!”文逍挎着两个婢女匆匆离去,“不蒸馒头争口气,坐这种人的车,少不得听他继续嚼舌根,我心里可堵得慌。”
可,她终究未寻到一处不在议论她的地方
樨香、月汝两个丫头不过十四五岁,文逍心疼她们脚上磨了泡,况且自己脚踝的伤痛又开始了发作。
她不禁心生气懑,一不做二不休,掏出银票买下辆牛车代步。
见主子如此铺张,两个丫头先是抱在一起震惊惶恐了片刻,见了文逍安定如常的脸色,又是拍着手欢欣雀跃,好奇地上前去,抚摸那温驯的水牛。
“我也是有了自己的’牛马’了,”文逍含泪感叹,注视着水牛湿润通透的眼睛,“放心,压榨同类的事情我做不到的。”
风携清寒,翠叶初发,正逢春番节前夕。
码头附近番坊的街巷弄堂之中,人头攒动不息。异国昴人金瞳褐肌之俊面屡见不鲜,也有不少碧瞳白肤的鞠国人、云胥国人。
“灰眸灰发的夜斓国人,倒少见了!”
“因夜斓人口本就稀少嘛!”
两个丫头对异国人多有好奇,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停,全然忘记了采购之事。
“那褐红色卷发、身披金线织纱的,又是哪国人?我从未见过!”
“管他哪国人,都是贵族的贵人呐!夫……小姐,您说是不?瞧那穿戴,简直是宝石铺子搬上了街了。”
文逍不改劳碌本色,自顾在前拉车,使着一口鞠国语、夹杂手势比划,艰难地挑选购买香料、香烛。
闻言,她唤起一些前世做留学业务的记忆,低声回话道:“当然了,在这古……古来,多少人连本乡都未能踏出半步,更何况跨海来朝了。
“习异国语、获来朝通牒、登船随舰出海,这件件是百姓梦也不敢梦、寒门未可企及之事,于精英贵族而言却唾手可得。哎!世道为何如此不公?”
“小姐,”樨香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脸,灼热好奇地目光仿佛要将她的脸烧出个窟窿,“您怎么、一夜间变了许多?”
文逍警觉,作势在路侧的杂书铺前挑挑拣拣,口中掩饰道:“哦!有一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说……白日里听见了真理,一夜之间就可以像死去复生一般,整个人改头换面呢。”
“听着有趣,请问,这是鞠国的哲理吗?”
一道口音略有生硬的官话,携带少女声线的清脆感泠泠响在耳畔。
文逍转头,从身侧探出个形貌秀丽、鼻翘眼深的贵女,袅袅婷婷地现于夕阳光下。
她怀捧书册,个头不高、淡紫衣裙也不那么华丽,可那灰眸灰发都亮泽得过分,天然的贵族气质、无邪明朗的微笑,予以文逍一阵闪耀夺目的眩晕感。
“您,莫不是公主吗?”文逍不禁感叹。
“还这么明显?”女孩愕然,面皮作红,瞧瞧自己并不张扬的衣着,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见她显然不善掩饰身份,文逍摆摆手要将她携去僻静处,女孩先一步将怀中书册还回书摊:“店家,多谢了。”
店主挽留道:“贵人,这是揽月学馆修订的《大周朝文华哲选》,有夜斓语标注的!本朝朝廷的大人们都时兴谈论书中哲理一二,贵人不需要吗?”
女孩摆摆手,手贴胸前微笑行了一礼。
“公主殿下,您没带银子的话,我……”文逍抓头。
女孩再摇摇头,亲密地挎着她的胳膊、背过去小声解释道:“姐姐,非也,这些书籍版本杂乱,翻译标注更是多有不准之处。可惜,纵然是瀚京城,精通夜斓语的人也不多,纵然我等是贵族子弟,可需求甚少,也没人愿意费大力气一一校对修订的。”
贵族来朝、留学、翻译……?
文逍思绪串联这几个概念,脑中灵光乍现:
这不正是她的老本行吗?
以留学行当、与异国贵族之交,引来皇帝青眼……或许能自力更生,以学识才能拼一番荣华富贵。
——到时候咱就是大周女首富了,我的天!
文逍在自己金光璀璨的首富想象中美到眩晕,她立刻掏出银钱,要将摊位上八十本夜斓语标注的《大周朝文华哲选》全都买下。
想来这些书也是店里积压已久的藏货,今日搬出来晒太阳防霉的。店主自然笑开了花,上前来收钱装书、连连作揖:“多谢贵人。”
“姐姐这是做什么?”公主面上又惊又喜,好奇更多。
“公主殿下在何处驿馆下榻?”文逍这厢,已换了一副金牌销售惯有的热忱笑颜,“如若不弃,我可以帮忙修订这些书籍中的错处,之后送去殿下下榻处。明日酉时,如何?”
“这……”公主闪动明眸,唇角刚牵起,视线便倏地越过她肩头向后投去。笑意凝驻,眸光流转间已添入一丝好奇与恭谨。
文逍方听闻,身后传来清楚马蹄稳踏石板路的嘚嘚声。
一辆玄底金蟒纹车辇悠然而至,恰停于她身侧。帘帷微动,一只骨节分明的白手将其撩起,露出车内人冷肃的侧颜。
摄政王转眼来,未曾仔细打量她这一番假扮异域女子的着装,眸光直投向她与公主亲密相挎的胳膊,进而刺入她眼底,声似寒潭裂冰,威慑迫人:“天色已晚,侧夫人还在外间逗留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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