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彦月隔着厚厚的屏风,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和她身后垂着的马尾,有些感慨。

他在见兰嘉清之前,特意去找了一趟文落诗,死乞白赖想找她借一个临渊寻魔石。此石镜可以相隔万里追踪别人,俗称偷窥。当然,他不需要追踪别人,他只想暴殄天物,用这么一个高级得不能再高级的法器,做个最简单的事情——隔着屏风,看眼前这个姑娘长什么样。

文落诗打死不同意。

她的理由是,既然你不想露脸,那就得公平,你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你才行。你要是真想看,自己从屏风之后走出去。

彦月见过一碗水端平的,但没见过文落诗这种端得这么平的,更何况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已经认识数千年了,文落诗居然一点也不向着他。他骂骂咧咧软磨硬泡好久,文落诗还是坚持原则,死不松口。

不过,文落诗没想到的是,此刻的彦月宽袖一拂,面前石镜渐渐出现了兰嘉清的样貌。

见了兰嘉清的样子,他不知为何,自然而然收起了往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摆出一副端庄雅致的姿态,愣是矜持了很久,都没说话。

时间久了,对面的姑娘和他就这么隔着屏风站着,谁也没开口。

*

兰嘉清自从踏进魔宫的那一刻,人就是懵的。

没人召见她,只有一个小侍从告知她,直接去融雪大殿就好,有人要见你。她问小侍从是谁要见她,小侍从只是摇摇头,领着她向前走。

她行事有条不紊多年,很有少如此心里没底的时候。

特别是,她此刻隐隐约约看到屏风后有人,但这个人也不出来,也不吱声。她徘徊左右,上前也不是,转头走也不是,就在这里戳着,等着对方先开口。

终于,在她已经无聊到低头看自己的鞋,看到左脚处有个破洞时,屏风后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兰大将军,幸会。”

兰嘉清整个人一哆嗦,被这忽然幽幽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阁下是哪位?”

她心里发毛,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想着,你要是再不自报家门,我就真提着刀冲到屏风后面去了。

然后,回答她的,是一句“呵”的笑声。

笑得她心下一空,手掌心出满汗。

搞什么啊,她是来见人的,又不是来受惊的。

于是,她心一横,拿出了平日里在军中的那股气势:“你要是再不说自己是谁,就别怪我手里的剑无情了。”

说着,手掌向身侧一张,她那把闪着蓝色光焰的剑出现在手中。

这时,那屏风后悠然的声音忽道:“兰大将军莫急。在下的身份是个机密,所以名姓恐怕不便透露了。哦,等下,在下无姓,只有名。”

*

彦月真是散漫惯了,用尽全力装出的不紧不慢,硬夹出偏偏君子一般的语调。然而,还没坚持多久,就被他无意识自行截住了。

话落,他听到屏风后的姑娘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他转头看向石镜,那姑娘右手持剑垂于身侧,左手使劲捂着嘴,尽力让自己的笑声不那么明显。

“行了,你好好跟我说话,不用这么端着。另外,先说明一下你是谁。”

那姑娘好像把话语的主动权抢过去了。

“好,”彦月不知为何,越看这姑娘,越觉得心头发紧,他随手从面前桌案上抓来一张空白的纸,开始在手里揉着,“兰大将军可曾记得,每过百年,军中都有送去一批最新的军器?”

镜中姑娘收了笑容,面露正色,像是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我只知道这些军器是魔宫安排送来的,我只负责接收,具体怎么来的,也没跟告诉过我。难不成,你和这件事有关?”

彦月看看了手里攥的纸,大概是早朝议事时,那俩人用于写字记录的上等宣纸,里面还夹杂着隐约金纹。不过,它此刻已经变成一个烂巴巴的纸团。

“不仅有关,”他嘴角勾起,“那些军器的设计者,是我。”

然后,他特意低头看向石镜,欣赏了很久那姑娘的神情变化,看她从不可置信,到恍惚,到满面震惊,双眼睁得大到快占了半张脸。

哪怕如此失容,还是那么好看啊。

“至此,兰大将军知道为何我的身份不被人知晓,我的名姓不便透露了吧?”

那姑娘傻愣愣地点头。

“也知道为何我要隔着屏风见你了吧?”

那姑娘像是缓过来了,重重点头。

忽然,她神色一顿:“等下,我理解你为何不肯露面,但是你为何非要见我?”

彦月依旧无意识地狠狠捏着那团纸:“自然是因为,你我身份紧密相关,有必要认识一下,多些政务上的沟通。”

他刻意学了文落诗的语气,加重了“政务”二字。

“哈,”那姑娘爽朗一笑,“这话是你学的吧?”

彦月一愣,脱口而出:“姑娘聪明啊。”

他心下疑惑,我有显得这么不正经吗?这话难不成一听就不是我说的?

他没意识到的是,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姑娘”。

*

兰嘉清其实没意识到他刚刚叫自己什么。她只是觉得,快服了这个人了。

他是坐着了,挺舒坦。而自己呢?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心情大起大落,好像也没聊到什么正经事。

“那么,”她轻轻嗓子,“您这位天赋异禀、才华卓然的军器匠师,可有什么政务想跟我商讨?”

她看着屏风后那个黑影缓缓开口:“无他,只是想问问你,对最近一批军器有何想法,或者改进建议。毕竟,器械服务于人,你乃军中人,作为使用者,意见相当宝贵。我也不能总是闭门造车。”

兰嘉清觉得,这回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她左思右想,复盘了很久这些年在军中的情况,也综合了很多小士兵给她的反馈,在脑海中列出个一二三四来。

众人知她文武双全,文章不常写,但一旦动笔便是写得极好。因此,她在说话时,思路也相当清晰。

“说实话,已经很好了,我和军中众人感激不尽。”兰嘉清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以表答谢,然后接着道,“若是鸡蛋里挑骨头,我也可以试着发表一些拙见。”

“请讲,不必拘束。”

兰嘉清闻言,毫不犹豫地坐下了。

——径直坐在了大殿的地板上,双腿盘起,胳膊肘支在腿上,支撑着她那歪着的头。

她坐下的那一刻,明显感受到屏风后气息一顿,像是实在没想到如此情况。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发表意见时不必拘束,不是说我这个人。但是,你坐了这么久,我实在站得腿直了,就坐一会。见谅哈,我常年在军中随意惯了。”

对方没回应她,像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应。

“我私以为,现下的问题,不在于已有的军器本身,而是在于军器当今的意义。千年前风起云涌、战乱不断之时,人们拥有的多是短兵相接的生活,因而刀、剑、匕、弓等等,都是服务于 ‘杀敌’这一目的。彼时,我们的敌人是对面天界,面对的是一群……呃,歪瓜裂枣一般的仙兵仙将,也就是说,如何打败 ‘人’,是彼时军器的要义。而当今战事止,世间已经平静千年,不再面临大规模与 ‘人’厮杀的处境,军器若是依旧坚持往昔的要义,便是与当下脱节。”

兰嘉清咽了口吐沫,刚想继续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走来。

她一回头,看是文落诗。

文落诗走进殿门时,看见兰嘉清自由散漫地闲坐在地上,哭笑不得,只好冲她拜拜手,意思是让她免礼,继续说就行。

兰嘉清便接着道:“当今面临的问题,是时常有魔兽出没,扰乱民间秩序,威胁百姓安定,以及,我也偶尔遇到过……遇到过……”

她眼睁睁看着文落诗一拂衣裙,学着自己的样子,坐在了自己身边,目光澄澈,开始认真倾听她的长篇大论。

不是啊,她一身劲挺紧身的衣服,行动方便,再加上在军中习惯了,坐也就坐了,而文落诗一袭柔软而华丽墨色长裙,绸缎上还绣着纷繁的花纹,一看就是很贵很不禁糟蹋的那种,居然也跟她一起坐在了融雪大殿的地上。

她有种不小心把一国之母拉下水的心虚。

文落诗看着她舌头打结,觉得好笑:“我估计你一时半会说不完,干脆陪你坐一会。再说,总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坐着听。”

兰嘉清懂了,文落诗话里的意思是,屏风后的那人,她很熟。

于是,兰嘉清继续道:“我方才想说的是,我也偶尔遇到过一些天生异象威胁民间,比如有次,我遇上过一道千年前遗留的怨气在民间四窜,不定时袭击百姓。当然,后来被我除了。无论是魔兽还是这些死物,清除的方式都和 ‘与人交战’大有不同,因此,之前的军器,在当今世道能发挥出的作用会大大受限。”

文落诗在一旁肯定道:“说得特别好,你继续。”

兰嘉清伸着脖子,望了望屏风后那若有所思的黑影,继续开口:“当今,远战的次数大大高于近战,若是真想改进军器,或是设计研发出一批新的器械,那理应考虑当下的作战对象,使兵器利于远攻,则可事半功倍,在节省人力的基础上,更多地护八方安宁。”

她眼巴巴地看着文落诗,意思是,我说完了。

文落诗十分捧场,配合着热烈鼓掌:“兰大将军辛苦,那我们这位伟大的军器匠师,可有什么说法?”

那屏风后的黑影缓缓开口:“在下今日受教了。兰大将军一番话,在下醍醐灌顶,受之有愧,不敢多言。”

“行了,那你回去消化消化,看看接下来怎么办,”文落诗对着屏风后说道,“我和嘉清出去吃饭了。”

说着,她从地上起身,掸掸衣裙上的灰尘,又把兰嘉清从地上拉起来。

兰嘉清疑惑:“不继续聊了?”

文落诗笑着道:“你说得够多了,够他消化几个月的了。”

“好,”兰嘉清转头看向屏风,“那多谢这位大人,后会有期。”

“他平常很不正经的,不用跟他这么客气。”文落诗下诏之时,便在里面夹了张字条,约兰嘉清在见完人后出宫,去酒楼吃个饭聊聊天,此刻,她便拉着口干舌燥的兰嘉清悠然离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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