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愫

单鸾小的时候很害怕黑夜,因为单悦没空管她,而且嫌她碍事。单悦每个要工作的晚上都会把她关在隔壁放杂物的小隔间里,并警告她不允许发出一点儿声音。有一次小隔间里面进了老鼠,老鼠在啃她的脚趾,她挣扎着想要逃跑,害怕得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结果是恼怒的单悦掐得她脖子红了一圈,有整整一个周都没办法正常发声。单薄的木板不隔音,她要把自己抱得紧紧的一动不动才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在里面能听到嘈杂的声音四面八方席卷来,小巷子里的争吵、猜酒划拳、不安的碰撞、周围房间里呢喃的低声、男男女女或调笑或**或暴躁的争执,还有些不和谐的声响——唯有她这里就像被划上了线,绝对黑暗、绝对安静,绝对不允许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缩在小隔间里,就像躺在一个狭小的棺材,每天晚上棺材恪尽职守地严丝合缝盖上盖子,不论她如何挣扎恳求,此地与世隔绝。外面的人仿佛听不到看不到,不知道什么即将发生,不知道绝望如何像老鼠一样啃着她的小脚趾,她只能瑟瑟发抖地躺在棺材里面,等着命运下葬最后一抔黄土。

对她而言,天黑下来了,就是紧紧闭合的隔间门板缝隙。

单鸾拉着童光拼命地跑着,跑入更深的黑夜里。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仿佛她只要跑得够快就能轻易越过去,那一扇老旧的门板不会阖上,过去的阴影不会再追着她。江岸的路灯依次点亮,她们手牵着手,像是要去追逐下一站点亮的灯光。

然而不由任何人的意志,单鸾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断掉,黑暗还是再次铺天盖地地包围了她,她好像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老木头轻轻的一声‘吱呀’——

——天暗了下来。

但单鸾醒来的时候,等着她的不是那扇发了霉的木板,而是正在打电话的李小婷。

李小婷一直瞧着她的动静,见人醒了,很快和电话对面说了一句什么,挂了电话探她的脑袋:“醒啦?”

吊了一晚的针水,单鸾这时候已经不烧了,她很少生病,一病就病得急。李小婷把床桌抬到病床上:“我问了护士,醒了就吃点儿东西,一半纯是饿晕的,给你挂了点儿水,肚子还饿吧。”

单鸾人还有些呆呆的,像猫一样给李小婷顺手撸了一脑袋。

普宁是座不夜城,哪怕凌晨两三点路边都还有摊贩拉着小吃路过,车流的声音不规律的响起,路灯交映着闪烁病房的窗口,普宁几乎没有太过黑暗的夜色。李小婷给她带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快吃吧,太晚了,你朋友我叫她先回去了。”李小婷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笑着补充说:“你突然晕倒,把人家吓得够呛。”

病房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和医院特有的铁锈味,李小婷不喜欢这种味道,所以一直开着窗。两人间的病房空了一张床,李小婷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被散着寒意的晚风吹了一跟头,像是要感冒的前奏,她抽了抽鼻子,单鸾低头安静地喝完带着暖意的汤。

“以前我总和你说,人一生中的机会和选择都有限,要把握那些更重要的,准备那些更长远的——”李小婷看着窗外:“学校那边我给你请假了,一次期末考,一次不太成功的考试说明不了什么,但人要是垮了,就没有下一次的考试了。”

单鸾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很小声地说了句:“好。”

她升上高中以后自己心中几乎已经有了方向,加上见缝插针的打工时间,其实已经很少和李小婷有机会慢下来聊一聊,偶尔能坐在一起吃饭,也都是互相交流一下近况,更多是李小婷对她单方面的关心。李小婷其实不太干涉单鸾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更不去帮她规划什么目标,只单鸾有事找她时会想办法帮解决问题,在单鸾需要一个‘家长’的时候出面,她仅仅只是去了解——好像在地里种下了一棵白菜,她会定时定期的了解白菜的生长情况。

两个人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不知在什么意气用事的地方追赶着时间,似乎已经很少有机会有这样一个夜晚,再谈一谈——谈一谈什么两人一直以来避之不谈的更深的东西,有关两个人的起始,有关某年某个夜晚,两个一大一小带着空荡荡的皮囊和行李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在李小婷还没被称作‘老处女’之前,她根本不是什么成熟、稳重的大人,她带着单鸾来到普宁市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五年多过去了,明年李小婷就三十岁整了。

李小婷问她:“很在意张翠之前说的话吗?”

单鸾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可能是高热烧得昏昏沉沉的影响了大脑,这会儿热度猛然退去,忽冷忽热让她更加不那么精明,想老半天也没能把自己的语言整合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刚才那个朋友——童光,我知道童光的时候,还以为她的处境跟我很像......”

“我......”单鸾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模模糊糊地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得零零碎碎,“我想过,我以为把别人的眼光当空气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以前他们说什么,现在他们说什么,他们怎么看我,我都没听进去过,我没当真。”

“我以为那是我不在乎。”年纪轻轻的小孩交往的范围有限,认知也有限,总认为做自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错误与正义,只要坚信自己要做的事,又怎么会被旁人的眼光干扰呢?会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大概都是太‘装’。

可再长大一点就会发现,人是社会动物,从一开始就活在旁人的眼光里,标签淹没自主意识,好坏的评价指导行为动作,每一次想要活出自己,想要不在乎旁人的目光,都是一次对于自我拷问的挣扎,一次逃脱。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以为自己成功了。

连装做不在乎旁人的流言蜚语,都成为一种更新鲜的装腔作势,把骄傲与尊严、虚荣和脸面层层堆叠层层加码。

“上次我和童光去医院看她妈妈,张阿姨也在旁边,其实那时候我就认出了她。然后我第一反应就是想跑,我希望她不要认出我,希望我从没见过她。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单鸾靠在摇起来半靠着的床背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是刚巧,我在乎的那些被藏得很好,我以为那是个不会被发现的秘密而已。”

“想到张阿姨,和她会怎么看我的眼光,我就觉得害怕。”

“——我怕他们觉得我和单悦一样。”

单鸾说:“......我很喜欢童光,我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才想去靠近她,但是她......她特别好。”

单鸾:“真的特别好。她和别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尽管非童光所愿,但密不透风的流言像时时刻刻敲着天灵盖的小锥子,它们锲而不舍敲打着人的神经,只等待着机会看哪一天把你敲个头破血流,好露出血淋淋的肺腑和头脑来一窥你内里的究竟。每一次的流言,每一天和异样的眼光度过的时间,都变成了日常生活中时不时的隐痛。童光被这样窒息的疼痛敲打了快三年,敲打得不厌其烦。她自暴自弃地醉溺在寂寞里,可她醉醺醺地面对着闻味而来的单鸾递出的不合时宜的好意时,还是没舍得让她的好意落空,抓住了单鸾伸出的手。

单鸾想到童光,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那我也和张阿姨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李小婷和单鸾对了一眼,空荡荡的病房里响起了两个人低低的笑声。

李小婷说:“好吧,我也觉得张翠实在是个弱智,她说的话算不上数......”扯上陈年旧事,李小婷被时间消磨的意气偶尔会偷偷露出一丁点尖锐的棱角。她当年因为张翠的影响丢了工作,尽管就算没有张翠的介入,她也没法在那儿继续待下去,可多少有些私人恩怨夹在在中间。

“......但她确实也提了个醒。小鸾,还是我之前和你讲的事,高考之后,前边的事就告一段落了,你会有崭新的未来,你会去往更远、更新的地方,见更多不同的人、遇上不同的事,在那之前,有很多事情都应该有个了断。趁着这次请假,也刚好赶在年前,回一趟大林把该了结的事都处理了吧。”李小婷抓着她的手,直视着单鸾的眼睛,这一次没让她回避。

单鸾也看着她。

“虽然最初来到普宁只是一个意外,但是我们俩实打实地在这儿度过了最难的五年,小鸾,对我而言,你不是我的小孩,但你是我选定的家人。我在这里工作,暂时没有打算再换,以后可能还会搬新的房子,也可能不会,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从五年前开始,新的生活已经出发了。”李小婷说:“就算你以后离开普宁,在其他城市工作、定居、结婚生子,我也在这儿,我们在普宁有一个家。”

“就只从普宁开始,现在,这儿是我们家。”

单鸾的脑袋埋在李小婷的怀里,李小婷的心跳透过几层衣服紧紧裹住了她,赤诚的心跳和从前别无二致。

李小婷听见一声带着鼻音的“嗯”,轻轻地掉在了她胸前。

李小婷笑了笑,满室的白炽光随着按键扣下忙不迭地往后退,窗口的路灯紧追着黑夜翻过窗户跳了进来,李小婷靠在单鸾的身侧,路灯只照亮了她一半的脸颊,柔和了夜色前进的路线:“赶紧睡吧,明天咱们出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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