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致歉

回到家,黄氏深觉不妥,将柳絮才拉到房中说教了一番。柳絮才深以为然,狠狠记住自己的不是,但是她忘性大,很快将这些就抛到九霄云外,随哥哥弟弟们骑竹马掏鸟窝去也。

黄氏只觉心疼那孩子,侯府贵女、京城贵妇有些澎湃的同情心,着实不稀奇。她看章氏似乎认得那孟小郎君,便想与章氏聊上一聊。

不过章氏似乎总有事忙,且她早知家中阿翁,待章氏远不如自己。倘若她黄柔在这古楼柳家是被供着的,那章氏便是上供者之一。

不过妯娌之间却很说得来,没有预想中该有的龃龉,反而时常有说有笑。

黄氏见章氏今日实在没有什么事,如此老爷子也不好为难,便与老爷子道:“阿翁,我还未曾好好欣赏一番江南的田园风光呢。昨日我观我们家屋后那一片稻田,竟有阵阵香气。这就是所谓‘稻香’吧?倘若弟妹能陪我一观这精致,此后经年不得忘吧。”

侯府的儿媳妇大赞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乡野,他难得对这穷乡僻壤有一丝真心的与有荣焉。

柳达笑道:“难得你有此乐趣,便让你弟妹陪你走一走。我们这虽比不得中原富饶,风景确实别致。”柳达扭头再道:“章氏,仔细你大嫂,田埂路不好走。”

章氏赶紧要回话,黄氏笑道:“哪里就这样娇贵?阿翁,我们晓得了。”说完黄氏便拉着章氏往外走。

不比京城,乡间的晚饭很早,此时天空金黄,夕阳未近黄昏,天光依旧亮。晚霞淡淡,随风慢走,炊烟袅袅,与风悠悠。

章氏在前,黄氏在后,黄氏携柳絮才行于阡陌之上,小儿子柳同松幼龄嗜睡,目下正在高眠,不然也带过来领略一番光景。

远处有除草的老农几点,近处有讨菜的农妇几个。黄氏忽然想,若是柳以正在,当与他同入此画卷才算妙。

待美景赏尽,黄氏说起那孟小郎君事,章氏果然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那孩子名唤“孟然”,与章氏大儿子柳同林同在柳家私塾读书。柳同林一两年前性子还很霸道,那时他就常在私塾与人打架,而孟然就老被柳同林欺负。孟然这孩子聪明,他暗自耍了柳同林几回,柳同林知道后,并不恼恨,反而钦佩起孟然来。

“按同林的话说,‘能耍我柳同林的,这世上没有几人,你就是我的诸葛亮啊’。孟家那孩子就说你不是刘备,你是白脸曹操。把我那好大儿气得几天没吃好饭,那几天做梦都说我才不是曹操呢。”章氏说着说着就笑起来,黄氏也笑,柳絮才见阿娘和婶娘都笑,她也笑。

等笑了一阵,章氏收起脸色,叹了口气,“孟家那孩子着实不容易。他就是隔壁孟家人,本来他自己村中就有私塾,然而同姓不同亲啊。这孩子家里这一户很特殊,与其他村中人都出了五服,族长竟说他上族中私塾要钱。那孩子家里根本出不起读书钱,好在我们村的私塾全古楼镇人都能上,他才读上书的。”

“阿翁做了件大善事啊。”黄氏唏嘘。

章氏心道,该是大兄做了大官,大嫂出身名门,阿翁开放族中私塾是给你们积德行善罢了。章氏笑道:“是啊,是啊。”

黄氏追问:“听弟妹之言,那孩子家里很是窘迫?”章氏回道:“是啊,他父亲早早的就离了人世,他阿娘一人将他拉扯大。妇道人家又哪来的那许多生计呢,听说他阿娘只得没日没夜地织布,眼睛都花了还是要手摸着针线再织。如此织的布又不能精细,能换的钱实在不多。听说最近还害了病,她儿子只怕很是煎熬。”

黄氏听完眉头直皱,便说:“你可知他家住在何处,若能资助一二...”

“就在隔壁的孟家村,他家在村头北边一些。大嫂您是不知道,本来他家就在村头中间,占地很大。听说是他的祖上出过能人,败落几代都还剩下一处好大的地基。不过等到他父亲那一代,他父亲属于一代单传,又病死得太早,村里人讹人,不知使什么法子竟让他们弃了祖地搬到北边的荒地里去了。”

“不过大嫂,并非我存心说坏话,只是,你若想资助那孩子,还是要斟酌一下。”

黄氏惊讶道:“这是为何?”

章氏面露为难,几度不欲开口,黄氏更加好奇,章氏终于道:“其实我之前和以宽便说过此事。以宽也可怜那孩子,我二人去私塾,时不时也会给他些稀碎银钱。哪知竟被阿翁知晓了,阿翁大怒,训斥了我俩,我就...大嫂,如此,若你有此想法,还是再论得好。”

黄氏道:“阿翁为何如此?”

章氏苦笑道:“他老人家说我们不知当家难,便是撒银子,柳家村穷人家也不少,还要撒到一个外姓人头上去。骂我们两个真是蠢一块儿了。”

黄氏默然不语,没了兴致,忽然说柳同松刚才睡下了,不过现下该醒了,于是几人归家去也。

回家路上,路上人无话,柳絮才却在默默垂泪。起先黄氏还未察觉,等眼泪滴到手边,黄氏去看,女儿竟哭得梨花带雨,还悄无声息。黄氏大惊,一把抱起女儿道:“怎的了絮絮?”

柳絮才一边抹泪一边道:“那个孟然小郎君好可怜啊。”

黄氏笑道:“你今日还说人家小叫花呢,那你明日去给那小郎君道歉可好?”

柳絮才抹了抹泪,面色极坚毅地道了个“好”字。黄氏很觉有趣,女儿天生有善缘,这些年在京城与多数子弟相熟,同岁的男娃女娃,皆肯与女儿同游。除却女儿生得喜人,还有女儿心性迟钝,没有什么计较,便没有什么争端。

也因了这个迟钝,在家中柳絮才提起的名字,至多几天便不会再出现,换句话说,没几个人能得柳絮才记住。这会儿不过听了孟小郎君事,女儿竟然如此大恸。

晚饭后,黄氏便准备东西,到时登门道歉,可有进退。她不动柳家之物,只取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一些物件,以及一包藏着的银子。如此艰难,银钱必不可少,然而孤儿寡母的,大财必为大祸,一包碎银可抵用一阵,方才妥当。

第二天,黄氏早饭食毕,便与柳达道:“阿翁,昨日我女儿说了些话,唐突了一个小孩儿。我想着如此不妥,小孩子年岁不大心性不坚,正是要好好树正的时候,今日我便让我女儿去登门道歉。”

柳达年纪大了之后,就喜欢坐在大堂里,看人来人往,一边再剥几个花生吃,那就最是惬意。柳达年纪大了,口齿不便,此刻他正拿着一把小锤子,锤碎花生,捡花生碎末来吃。

听完黄氏的话,他心里想,还是京城的规矩大,微末小事还要这样大的排场。柳达道:“黄氏你要亲自去么?”黄氏道:“那倒也不必,小辈的事,便让小辈自己了了最好。”

柳达松了口气,含着花生碎末,嘴巴扭来扭去,含含糊糊道:“是如此,道歉便道歉,倒也不必你亲自去。”他咽下花生,眼睛射到站在一旁不曾开口的章氏上,“不过是带你大嫂赶个集,都要惹出一些祸事。”这话寥寥数个词汇,但听在人心,怎么都不舒服。

章氏低头不语。黄氏这回是真的有些动气,气这个阿翁当真喜欢磋磨小辈。但她处了这些时日,也知道这人很是滑头,即便是丝毫无关章氏,单单黄氏自己,与这个阿翁撂开手一回。他当时定能一声不吭忍下来,不过转身便能寻个由头怪到章氏身上,忍不起自己这个侯府儿媳还磨不得秀才家的二儿媳么?

思及此,黄氏只能冷静,她干巴巴告退,将章氏一并拉了出来,让章氏喊上柳同林。柳同林与那孟然相熟,让柳同林一起去自然是最好。

原本,黄氏是要柳絮才与柳同林走着去的,因为柳家离孟家近,脚程不过一刻多钟。奈何黄氏备了礼,只好又请那辆柳家绝无仅有的一辆马车,在这个大儿媳面前,柳达自然没有难色,只努努嘴,便是应了。

因为是临时要了马车,专熟的车夫恰好在田中劳作,柳达随便命了一个赶过牛车的车夫来,虽然不算熟悉,但应付这么点路程绰绰有余。

黄氏安慰了章氏几句,将东西准备好。因是负荆请罪,柳絮才穿的很朴素,柳同林亦然,两人坐上马车,一同往孟家村去。

路不长,柳同林话多,依旧与柳絮才聊了一阵孟然为人。柳絮才懵里懵懂,只觉得堂兄柳同林很崇拜孟然,一个劲地说他聪明。

进了孟家村,沿途有很多村民驻足观看,更有土狗追随犬吠。柳同林以为柳絮才害怕,竟掀开马车窗帘,对着外头的狗吼叫。柳同林声音极大,与犬吠声不遑多让,终究无甚用处。柳絮才掀起窗帘探头而出,她目露凶光盯着外头追随的土狗,那些土狗竟然瞬间不作声了。柳同林目瞪口呆。

待马车停下,柳絮才下马环视,周围布满杂草,野竹野树皆茂密,前头并不好走,车夫下马引路。再走一阵,终于有一处干净,柳絮才抬头看,此地竹树皆空,篱笆围了一处做了院子,一个茅屋坐落其后。

柳同林指着茅屋道:“这就是孟然他家了。”

柳絮才心说好破,但她忍住不开口,决然不肯再犯错。柳同林大喊道:“孟然,孟然,你在家吗?”

安静的茅屋忽然沙沙作响,一扇门摇摇晃晃启开,一人走了出来,是个妇人。那妇人看着岁数不大,虽然面色憔悴,容貌却自有一番柔美,然而发中白丝如盛夏之夜天上繁星,密密麻麻。两个孩子心生怪异,车夫却见怪不怪,族长家的孩子,家中仆人都未必有这般窘迫的,又如何知道寻常百姓生计不顺,岁月便如腊月寒风之刀。

妇人声有讶色,但脸上却不失笑意:“我是孟然的阿娘,你们找孟然何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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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倚梦
连载中定伏八年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