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瑜方才站起身,便听到太子轻笑一声:“这不是谢家的仲瑜吗,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得很。”
“皇兄眼力真好,”六皇子随之看来,第一次出声,“瞧着不像谢少卿,倒和谢尚书七分相像,都是一表人才。”
那头的三皇子也直直看向他:“本宫没记错的话,若不是他当时年纪太小了,一进宫就哭闹个不停,父皇是打算选他进太学给六弟做伴读的。”
“确有此事。”
六皇子只笑不语,谢仲瑜饮了那杯酒,行礼道:“是草民愚钝,没福气为殿下分忧。”
他身量修长,即便只着一身墨色学袍,在一众学子中仍是显眼。
“二公子自谦了,不过既是谢少卿的胞弟,想必诗词方面不逊其兄长,”六皇子笑意不减,皮相更显阴柔,“不若本宫指个题目,劳二公子以此作诗,也让我们瞧瞧,谢少卿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二王行体可好好传授其胞弟。”
“承蒙殿下抬举,只是草民不善诗词,也未像长兄那样习得一手好行书。”
“欸,好不好可不是二公子说了算。”六皇子抬抬手,已有人备好笔墨,端着矮桌靠过来,“本宫瞧今日这曲水流觞宴极为热闹,那女侍唱的《夕阳鼓萧》也极好,便以此宴为题,一柱香为时限,题一首长诗如何?”
“六弟,既是长诗,一柱香时限可否紧促了些?”太子略有些不赞同,“仲瑜尚年少。”
“皇兄莫急,我瞧他心有成算呢。”六皇子抿了口茶,“若觉时限不够,他定会开口的,既不开口,想必已有说法了。”
“再说,考验罢了,写不出诗词,本宫难道会怪罪他不成?”
谢仲瑜被他一堵,心知推脱不得,倒是一旁的柳意生呆住一般,小心地缩在他身侧。
廊上点起一柱香,园中的女侍拨动琵琶弦,歌喉婉转,宛如天籁。
众人开宴,又不时看那头挥笔自如的青年,谢仲瑜心如明镜,自知六皇子是在拿谢季珩被吓晕之事发作他,也知他只能发作到这个份儿上了,落笔时更加平静。
一柱香时间说快也快,谢仲瑜停笔时,听到柳意生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就对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虽灵动秀美,却随着年岁渐长而隐有男子英气。柳意生此刻满面担忧地望着他,目若秋水,像要将人的魂魄都溺毙。
“无事。”谢仲瑜出口安抚他,便有人来收走那一卷诗。
“看来二公子更喜颜鲁公的字,庄重雄伟,确有其骨。”六皇子点点头,神色不明,继而把诗传到太子手里,如此流走一遍,见均是夸他的字好,众人心中便有了底。
见他得贵人看重,却没写出多好的诗,不少学子都暗暗松了口气。
谢仲瑜本就没花什么心思,只能再讲几句自谦的话,便不再开口了。
他郁闷了,六皇子原先看了诗时的不满便一扫而空,心情便更好了。
那厢稍被放过,这头柳意生许是觉得他被伤了自尊,心中有愧,不停地往他面前放着吃的,殷勤得对面那杨清又频频侧目了。
“够了。”谢仲瑜不得不开口制止。
探到面前的手一顿,柳意生怯怯道:“二少爷,这些都不喜欢么?”
他又不像平日那般事事点到为止了,谢仲瑜看着柳意生那不似作伪的神色,只觉得雾里看花。
这人对他不甚在意的时候是真的,此刻殷殷关切也是真的。
每当他觉得柳意生胆大妄为,偏偏大多数时候又胆小温顺,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可若说柳意生真心惧他怕他,又能在一些时候无视他的冷脸和威严。
谢仲瑜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柳意生。
若此刻面前的人是谢阳,他必然会骂他没眼力见,让人心烦。
可是谢仲瑜看了他半晌,也只能硬邦邦道:“太多了,我吃不下。”
“我可以帮你吃啊,你挑喜欢的留下。”柳意生想了想,端起一个小盅,“鸡汤要么?”
“太淡。”
“马蹄糕呢?”
“太甜。”
“羊蹄笋?”
他不得不低下头去看。
……
这头两人低头分着菜,那头的夫子们却将各人做下的诗都比较了一番,岑夫子看着那卷长诗,字体刚正磅礴,字迹工整,较之那书童誊写的有如云泥。
他是国子监里教谢仲瑜的先生,自然一看就知这臭小子随手应付。若说他不会,掐着时间写了这么一首长诗,意象辞藻都像认真斟酌过的;若说他会,通篇看下来便只算得上中庸。
只是这中庸的却不那么真了。
夫子不知他何时得罪了六皇子,心里也知这小子心里定是不服的,否则也不会几句好诗几句烂词换着写,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六皇子心里如何他不知,他这个亲夫子的心倒是被塞到了。
遂一个眼神瞪过去,见这劣徒正与他义弟低着头你来我往地分吃糕点,没心没肺的,顿时哑然失笑。
自谢仲瑜之后,作诗的学子都想亲自上手写诗,祭酒允了,再评诗词便不由自主地比较起书法来。
一时间各类字体跃然纸上,叫人看得眼花缭乱,最后选出了五首好诗,得了几个贵人添上的彩头。
宴席结束时已是傍晚,太子亲自叫住谢仲瑜,又将他的字夸了一遍,而后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你那诗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回去再好好思量一番,看看能不能写的更好。”
说罢,将手里的玉骨扇递给了他。
“孤相信字如其人,孤喜欢二公子的字,这把扇子便额外赏你罢。”
谢仲瑜跪下谢恩,才觉得胃抵得难受,竟是被柳意生喂得太多了。
他气那人没分寸,又怨自己贪食失态,起身后便瞪了对方一眼。
柳意生脸上的笑滞住,回府的路上,又像平时那样离他疏远了。
谢仲瑜心头烦闷,又忍不住偷瞄对面的柳意生,见他垂下眼开始打瞌睡,一口闷气窝在心头,却不知道怎么发泄。
回府时爹娘已经得了消息,下人将两人都请到前厅,前厅摆了晚膳,一家人除了谢伯琅都在。
谢季珩举着太子赏的玉骨扇给母亲扇了扇风:“似乎有股香气呢。”
“宫里的东西,自是精巧的。”谢夫人笑了笑,谢父便问起了谢仲瑜做的诗。
国子监的一切都逃不过各家的眼线,谢仲瑜在爹娘面前一贯是有话直说的,便没好气地哼了声:“心胸狭隘,不像成大事之人。”
“老二,”谢父敲了敲桌面,“不可妄言。”
谢仲瑜只当听不懂:“爹,您说什么?我正反省自己呢,心胸狭隘,难成大事,这样不好。”
谢父笑着摇了摇头。
谢夫人嗔了他一眼,抿着嘴笑起来:“说起来,仲瑜确实不爱作诗,我屋中可还留了一册《仲瑜诗集》呢。”
“娘,”谢仲瑜面上一臊,不满道,“你留着那种东西做什么?”
怪丢人的。
不知为何,他心虚地瞄了一眼身旁端坐的人,柳意生只是听着,嘴角的笑温和腼腆,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看不清眼底到底是什么神色。
“娘觉得很好啊,你大哥的,你的,珩儿的,娘都留着呢,等日后有了孙儿,再给他们都看看……”
“我写的可好,不怕孩儿们看。”谢季珩剥了橘子放在爹娘面前,“想来大哥也是不怕的,只是二哥当初的诗,徐夫子说过的……他让写动物,二哥不写鱼不写鸟,偏写路上见到的野耗子……”
“徐夫子怎么还记得!”
谢仲瑜心下耻得不行,又不自觉地去看身边的人,柳意生正专心地剥着橘子,小瓣小瓣地塞到嘴里。
他也拿起一个橘子剥起来,尝到口中,酸得难以下咽。
“好酸的橘子。”谢季珩说着,将母亲未动的那半也尝了尝,“也酸。”
“你的不酸吗?”谢仲瑜转头看向柳意生,他愣了愣,唇上一片水光,饱满而红润。
柳意生却莫名地局促起来,轻笑着摇摇头:“还好,我的不太酸。”
“意生哥哥的手气这么好吗?也不知底下人如何选的,竟挑了这样的果子。”谢季珩朝他伸出手,“分我一点尝尝?”
“啊?我吃过了,”柳意生垂眼看向手里的橘瓣,“也不是很甜……这果子不好,四少爷还是吃些点心罢。”
“我尝尝嘛……”
“珩儿,”谢夫人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你不能吃这么多果子,夜里肚子会不舒服的。”
谢仲瑜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跟柳意生说话罢了,现下闹成这样,只觉心里头堵得慌。
他不免想到,若是大哥在的话,会怎么帮忙遮掩柳意生的谎话。
是装作不知,还是耐心劝他少吃酸的东西……
见谢季珩还要挣扎,谢仲瑜也没心思思考了,索性夺过柳意生剩的半颗橘子,一起扔进了嘴里:“我替你尝。”
嘶——
他爷爷个腿儿的,酸得少爷牙都要掉了。
柳意生这天杀的讨债鬼,怎么就这么能装?
忍着呲牙咧嘴的冲动,谢仲瑜细嚼慢咽后吞下,一边吃一边深觉自己魔怔了,面上还要若无其事地评价:“不酸也不甜,没滋味儿。”
柳生生:戳十下动一下的究极退堂鼓爱好者[可怜]
谢二:各种意义上的真是吃饱了撑的[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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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仲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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