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北京的飞机延误了三个多小时，原本应该下午六点就抵达的航班，九点多才忽忽悠悠的落了地。
北京特有的“盆”泼大雨，抠抠搜搜的泼了几盆之后，明显后续乏力。
预想的短暂凉感是不可能有了，空气此刻已经变成了闷糟糟的潮。
鞠罪拖着行李箱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大笼屉，嚯！这久违了的桑拿天儿！
维持着表面的高冷，内心早已疯狂吐槽：太热了，太热了，怎么这么热，啊！……
这个时间排队打车的人，被热成了静音，犹如一条巨大的虫子在潮湿的空间安静的蠕动。
鞠罪埋在人堆儿里，被当包子馅儿一样裹着，随着虫子一点点往前蛄蛹。
终于轮到他，长腿紧着快捯几步，从“笼屉”钻进出租车，长舒了一口气。
司机是个自来熟的胖大叔，自然的搭讪：“小伙子一个人来旅游啊？”
鞠罪被热的发懵，直接脱口而出：“没！俩人，行李箱还有一个，逃票了。”
话音刚落，鞠罪感觉车身一晃，画了个明显的大“S”。
司机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座，嘿嘿干笑两声，清了清嗓子：“去哪儿啊？”
鞠罪故意压低声音道：“殡仪馆。”
司机一愣，走神的功夫，车身画了个不太明显的小“S”。
……真不禁吓。
为了乘车安全，鞠罪没再继续刺激胖大叔。
车内出师不利的搭讪以大小 “S”告终，司机也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的，仿佛身体被掏空，鞠罪此刻歪在座椅靠背上，望着窗外发呆。
右手伸进口袋里，摸摸索索了很久，终于把手机抠出来。
车内很暗，手机屏幕有点刺眼，鞠罪屈着眼打开微信，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第7次，终于发出去。
【已读不回】如你所愿，我回来了。
发完也不看回复，把手机放进了胸包里。
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桥架线到灯火霓虹，又慢慢转为叶影婆娑。
目的地到了，乘客不打诳语，果然是殡仪馆。
胖大叔帮忙把死沉的行李箱拽下来，放下之后默默看了一眼鞠罪，内心余震未平：俩人？行李箱还这么重？……
司机越想越不对劲，甚至背毛都瞬间立起来了，拍上后备箱之后迅速转身，圆润的身子颤了几颤，竟然几步就窜到了车门边，还不忘快速在裤腿上擦两下手，招呼都不打一句，拉开车门一溜烟儿的逃了。
啧，这茬还过不去了……
鞠罪站定后，费力从包里扒拉出手机，给司律师拨了个语音，一阵《神魂颠倒》瞬间响彻殡仪馆门外方圆50米，啧，律师呢！这铃声可不太严谨啊。
两分钟后，门内阔步走出一身工作装甚至还打了领带的司律师，视频里见过。
工作装兢兢业业但语音铃声不太严谨的司律师，还没站定就打招呼：“你好鞠罪，我是你哥哥的委托律师，咱们通过话的。”说着自然的接过了台阶下的行李箱，往上一抬……再抬……没抬动。
司律师快速瞄了一眼鞠罪淡定的美人脸，赶紧加了一条胳膊，同时憋一口气，使劲一抬，这下抬动了。借着这股劲儿快蹿了几步，可算上了楼梯，“咚”，就是放下的动静有点大……
献丑的司律师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鞠罪倒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的伸手接过了旅行.累死人.箱，说出的话倒是谦逊有礼：“谢谢，我自己来吧，有点重。”
司律回忆了一下鞠朗星以前对这位弟弟的描述：整天叽叽喳喳像个小话痨一样，还爱撒娇，小杠精一个，动不动就哭鼻子，但是挺好哄的，给糖就行。邻居都爱叫他小甜甜……
司律师看着面前一声不吭，一身冰山美人气质的鞠“甜甜”，没忍住打了个嗝……
鞠罪跟着司律师往里面走，这个时间的殡仪馆显然已经没有多少活人出入了，非活人咱就不知道了。
两个大男人走路时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声清晰可闻，擦擦，咔啦，擦擦，咔啦……擦擦，咔，司律转过头说：“到了”，啦。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密码柜，司律师抬手，“嘀嘀嘀嘀嘀嘀，啪”，开门闪身让出一个人的空间，好让鞠罪上前。
鞠罪站着没动，抬眼看过去，柜子里是个笔记本。
仿佛没太搞清楚眼前的状况，鞠罪眼神移到司律师身上问道：“这是？”
“这是你哥留给你的遗物。”司律师回答。
“什么？”听到“遗物”两个字，鞠罪脑子一时间有点短路，好像临时罢工的电视机屏幕一样，感觉视线接触不良似的闪了闪，短暂的出现了一整屏的雪花。
司律师回头看到一张泛白的脸，愣了一下，继续解释道：“就是你哥走之前留下的东西。”然后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遗，物。”
鞠罪后知后觉的回忆起鞠朗星半年多以前的那通电话，说自己病了，这次是真的。
然后是大段微信信息的轰炸，跟交代遗言似的，再之后甚至变成了律师联系鞠罪，演的跟真的一样。
每次骗自己回来都是这套说辞，鞠罪已经免疫了。这次正好赶上母亲祭日，顺便回来一趟，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好”哥哥，这次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眼前的情形是鞠罪不曾想过的，原本催着自己回来的人，现在只留了个破本子。
鞠罪没时间缓冲，只机械性的开口：“为什么要放在这？”
“是你哥的意思。”司律师回答。
鞠罪尽量让自己从懵逼的状态下回魂，尽管震惊，还是抿了下唇，带着无比抗拒的心情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快速的将笔记本拿了出来。只匆匆瞄了一眼，就反手夹在了腋下。看不见的左手，此刻在裤线上紧紧拧成了团。用干涩的嗓音说道：“走吧。”
司律师的本田CRV疾驰在通往市区的康庄大道上，《神魂颠倒》再次响彻车厢，鞠罪没忍住瞄了一眼手机屏幕，“女王大人”在呼唤，工作装兢兢业业但语音铃声不太严谨妻管严司律师迅速接了：“马上马上，凌晨之前能到家！”
“不好意思”，鞠罪抱歉道。
“没事没事，飞机晚点了嘛，我现在送你去你哥住的，呃，原来住的地方。”司律师很严谨的咬了一下文，接着嚼了一堆字：“你哥说是你家老房子，但是被你哥卖了。但是他还一直住在那，你也可以暂时住那。买你哥房子的是你哥的师兄，也是拉二胡的，平时不住这。我先送你过去。他明天来看你。”
“嗯。”鞠罪心不在焉的应道。
说罢，两人都不再说话，鞠罪再次望向车窗外，双手交叠摩挲着殡仪馆取出来的笔记本，一下、两下……
最后终于忍不住再次拿起手机，上一条落地信息没有得到回音。往上翻是半年前了，最后一条是司律师的名片推荐。再往上是鞠朗星如同遗言般的碎碎念，鞠罪很少回复，遇上心情好就回个“嗯”。
然而，这半年鞠朗星意外的能忍，一条信息都没有再发，现在变成了握在手里的笔记本，从殡仪馆拿出来的……
为什么一定要放在这儿？
为什么一定要他亲自来取走？
不过说实话，这次太像真的了，鞠罪甚至有点要相信了……
从接到鞠朗星放弃这个世界的消息开始，鞠罪就开始一边唾弃这次的烂剧本，一边配合着表演。
死亡？告别？遗嘱？……鞠罪统统都不信！甚至没有回来过一次。
骗子！……
窗外倒叙电影老胶片一样从树影斑驳到灯火阑珊，最终停在了这个名为“枫叶苑”的老小区。
鞠罪拉开车门，抢在司律师之前把旅行·死沉·箱搬下来，站在3号单元楼门口，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太久没回来了，久到恍惚了年月。
司律师倒是熟门熟路的往里走，二楼，曾经的铁栅栏防盗门已经换成了密码锁，用临时密码打开，司律师欠身给鞠罪让出一个身子的空挡，“我就不进去了，不早了你也赶紧收拾一下休息吧。这是你哥哥师兄的名片，家里有东西找不到可以问他，他明天也会过来。”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明天也会来，交代你哥的遗嘱。”
鞠罪抬头看了他一眼，被“遗嘱”两个字刺了一下，轻轻蹙了下眉。
还演上没完了……
于是鞠罪自己也配合的应声，目送司律师下了楼。
拖箱，关门，站定，鞠罪电影慢放一样的转动僵硬的脖颈，艰难环顾了一圈客厅，还好，重新装修过，只有格局没变，并没有记忆里满眼的疮痍。
窗子开着，小时候萦绕鼻尖那股下“水道反味儿混合高温潮湿悟出来的馊味”也并没有出现，只是焖，又热又焖，更像笼屉了。
没开灯，鞠罪蹭到布艺沙发坐下，长时间的紧绷让此刻叛逆的肉身只想罢工，笔记本还在腋下夹着，被随意甩到了茶几上。
鞠.专业瑜伽大师.罪，在沙发找到恰当的角度坐下，两臂伸长搭上沙发背，脑袋往后靠，尽可能的拉长脖子深深吸了一口笼屉水蒸气，依着瑜伽标准呼吸动作，吸气入腹，再缓缓全部吐出来。
指尖还夹着司律师递过来的那张名片，脖子不想动，手也不想动，唉……勉为其难的抬手快速搂了一眼名片，光线太暗没看清。
歇了有一分钟，憋了口气再次抬脖，同时夹名片的手指竭尽所能伸长……
躯干像是死了，只有末梢器官垂死挣扎，快抽筋儿了，还是看不清……放弃！
还是看清了个轮廓的，好像叫景什么……一团模糊，实在没找到匹配字……
啧，破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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