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在道观的马厩里躲了一天一夜。鬼魂果然怕神佛,他甩掉了夜郎。
折腾了两天,成安滴水未进,又饿又渴。他从道观出来,在不远的地方寻了条河,在河边喝了些水,又抓了条鱼烤了,边吃边开始思索起今后的打算来。
成安觉得,他能死里逃生,应该完全在父亲和祖母的规划内。
他们早知道成家有灾祸,他们也早做好了准备,否则就不会那么急促地把他妹妹嫁出去,祖母也不会让他在祠堂发那些狠誓。
他们让他出来,是为了替成家报仇,是为了使成家开枝散叶,把成家发扬光大。
凭什么?
成家的灾祸又不是他带来的,凭什么祖宗欠下的孽债要他来还?
他不干!
成安吃完烤鱼,站起身,从怀里摸出那把六字尺,轮圆胳膊使劲朝河里一扔,拍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尺子打了个水漂,正落在一艘舶在江边的竹筏下。
从此,这些倒霉事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成安觉得他总得找个营生,先活下去再说。
但是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他能干什么?
种地?他成家走了这么多年仕途,根本无地可种。手艺人他也做不来,除了吃喝玩乐他什么艺都没有。贩夫走卒?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成安漫无目的地沿湘江走着,边走边想他该靠什么活下去。正想着,远远望见江边码头上挤着一堆人。
那些人大都是肤色黑红的壮汉,衣衫褴褛,谈吐粗豪,一个个翘首以待,不知在干什么。
成安上前打听才知道,这些人大都从乡下来,到码头边上来做卸货的脚夫,赚点钱养家糊口,他们挤在这儿正等着被雇主挑选。
这倒不错,卖力气的营生,肯出力气就行了。成安走到队伍后,也等着被挑选。
成安那副在富贵乡里长成的身板,让好几个雇主绕道而行,到了最后剩的没几个人了,他才被看中。
于是成安便做了搬运粮食的脚夫,在一堆脚夫中,搬粮食是最轻松的活计,当然,工钱也最低。
不过,成安根本不在乎,他只要吃饱饭就行了,他也没资格挑肥拣瘦。
没想到,搬运粮食这种最轻松的活,都险些要了成安半条命。
从早到晚,成安一直在不停地从船上卸粮食,卸下来背在身上,步履艰难地运到指定的地方,还不能慢下来,稍微走慢一点,就会招来监工的呵斥。
每日只能吃两餐,每餐只有一碗稀粥和两个干硬粗粝的干粮。
干这么重的活,吃这么少的饭,成安迅速消减下来。
要命的是,背了两天下来,他的背都要被压烂了,一道道破了皮的裂口渗着血,有些地方还化了脓。
睡觉的地方阴暗潮湿,只有一个大通铺,脚夫们挤在大通铺上睡觉,好不容易睡着,就要被旁边人压醒,要么就被小解回来的人踩上一脚。
第三天成安背上的裂口更加严重,躺都躺不下,他只能趴着睡。
刚睡着没一会儿,旁边的人又压了上来,成安疼的惨叫一声,便再也睡不着,就这样趴了一宿。
翌日,成安头晕眼花的来到船上卸货,忍着疼把一麻袋粮食背在背上,走几步就要歇上一刻,否则就要昏倒。
就在成安走了几步,浑身没劲想休息一下时,监工冲上来照着成安的胸口就是一脚:“又是你!狗娘养的,一眼不看着你就偷懒!”
成安被踹倒在地,麻袋从他背上滚下来,粮食撒了一地。
监工又冲过来踹了他一脚:“给我一粒一粒捡起来,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成安坐在地上喘息不止,他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渍,猛地起身,将监工扑倒在地,一拳打在他脸上。
成安被扫地出门,一份工钱也没捞到,而且又白白挨了一顿打,再次踏上漂泊流浪的路。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逛了一个多月,成安彻底沦为乞丐。
这一个月来他大多数时间都是饥肠辘辘的,运气好的时候能从小摊上偷几个馒头,或者从乞丐嘴里抢点吃食,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饿着肚子挨日子。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成安蓬头垢面地坐在墙角,盼着能有乞丐来这里啃鸡腿,但别说乞丐了,连狗见了他都开始绕道走。
成安饿的发慌,他从怀中摸索出一块玉佩,犹豫要不要把它当掉,换点吃的果腹。
刚一冒出这种念头成安就把自己给否了,这可是母亲的遗物,为了让它躲过狱卒的搜索,他足足把玉佩含在舌下三天之久。
怎么能为了填饱肚子,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当掉呢?
成安把玉佩拿在手里,望着望着,恍惚间想起来,今天是蒲阳郡主去寺庙进香的日子。
蒲阳郡主人美心善,他曾见过郡主布施道人和尚,想必穷人她也不会拒绝。
成安把玉佩揣进衣袖里,立刻动身,往蒲阳郡主必经的大路上走去。
成安在那条路的路边坐下来,心里一阵阵发苦,以往他也曾身穿锦衣,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地在佳人身边陪伴过。
而现在,他却连乞丐都不如。
罢了罢了,谁让他祖宗不如人家祖宗呢,这也怪不得他。
正感慨间,一辆马车遥遥从远处驶来,成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蒲阳郡主的马车。
出于安全考虑,蒲阳郡主每次出远门都要邀几个世家子弟作陪。
而今天作陪的,正是成安的好兄弟昭澜和赵远游两人。
成安五味陈杂,一下子失去了上前的勇气,可空着的肚子又在怂恿他去。
一番斗争后,成安低垂着头,走到了路中央。
马车急急停住,昭澜骑在马上,对成安呵斥道:“你不要命了,竟敢拦郡主的马车。”
成安仍低垂着头,变声说道:“请郡主布施。”
“出了什么事?”蒲阳郡主撩开车帘,探出头来问。
赵远游道:“有一个乞丐求郡主布施。”
让成安没想到的是,蒲阳郡主嫌弃地掩鼻道:“今天是面见佛祖的日子,不容得遇见这种晦气事,快走吧。”
赵远游却温和劝道:“如果郡主施舍些钱财给他,便是做了一桩善事,必会从佛祖那里得到福报的,郡主请等一等,远游去去就来。”
说罢,赵远游下了马,从袖中拿出一些铜钱给了成安。
成安道了谢,伸手去接钱,没想到手伸出去一刹那,他的那枚玉佩从袖中滑落下来,掉在地上,与大地发出一声悦耳的碰撞。
赵远游弯腰去捡,成安大惊,他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赵远游拿起玉佩,一看之下,亦是大惊失色。
两人都僵在了原地,赵远游先反应过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将玉佩还了回去。
成安拿过玉佩转身就走,却被赵远游拉住了手腕:“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有事去东市街角绸布庄找我。”
赵远游的声音压的极低,成安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手腕。接着,成安觉得手里被塞进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随后,赵远游放下他的手,走了。
成安走到路边树下的阴影里,才把手里的东西拿来看,是一个丝绸钱袋,他打开,里面装着几锭银子,足够一个乞丐用三年的。
成安坐在树下,望着钱袋无限感慨,感慨一会儿后,他便迫不及待跑向钱庄。
成安在钱庄将一锭银子换成银票,去城中心的酒楼大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后,成安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他梳洗完毕,刮干净胡须,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整个人都利落了不少。
成安从客房中出来,悠闲地在二楼落座,要了壶茶,边喝茶边俯瞰街上的路人,仿佛回到了出事以前的日子。
成安正喝着茶,余光扫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站在楼梯口,拎着一篓活蹦乱跳的鱼,正在与店家做交易,显然是为店家供卖河鲜的渔翁。
成安扫了一眼,并没有太在意,谁知渔翁卖完了鱼,要下楼的时候与他四目相接,却像见了熟人一样顿住了脚,上下打量成安一番道:“没错,就是你,小兄弟,我正找你呢。”
成安并不认识这老头儿,莫名其妙地道:“找我?”
“对,就是找你。”渔翁说着,从怀里摸索着什么东西,“别看我年纪大了,我认人可不会认错。”
“这是你的吧?”渔翁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尺来,笑道,“一个多月前,你落在我的竹筏下面的河里。”
看到渔翁递过来的六字尺,成安脸都绿了。
渔翁还在笑呵呵地道:“得亏你是落我那儿,这要被别人捡了,肯定没人给你还回来。”
我谢你啊!成安忍住爆粗口的冲动,矢口否认:“您老看花眼了吧,我可没见过这东西。”
“不可能啊,就是你,没错。”渔翁笃定地道,“我那天走到竹筏边儿的时候,正好看见你……”
话还没说完,一楼大堂中几个黑斗篷人站起身,迅捷地上了楼梯,朝成安和渔翁冲上来。
成安暗叫不妙,抢过尺子朝那几人一扔,撒腿就跑。
那几个斗篷人如饿狼扑食,围抢上去,等抢到了才发现那并不是六字尺,而是客栈墙上挂着的食牌。
斗篷人扔掉食牌,向成安追去。成安所到之处,桌椅掀飞,客人惊叫连连,店家欲哭无泪,渔翁早被这阵仗吓坏,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成安虽然机灵,但在这些斗篷人眼里,却犹如瓮中老鼠,在劫难逃。
成安左闪右躲,眼看就要被其中一个斗篷人抓住后颈,他突然一矮身,避了过去,却被另一个斗篷人在前面截住,成安只得回转,朝楼梯口跑去。
在被第三个斗篷人从侧面包抄的刹那,成安看到了救星。
东梧翩然而至,在店小二的引领下上了楼梯。
在成安看来,此时此刻出现的凤梧先生,简直就是天神下凡,大罗金仙派来解救他的菩萨。
成安扑上去,一把抱住东梧:“凤先生救命!”
同一时刻,斗篷人伸出去的手被东梧用衣袖挥开,仿佛被一股力道击中,斗篷人飞弹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剩下的几个斗篷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再轻举妄动。
“放手。”东梧轻蹙眉梢,想把成安从身上扒拉开。
但是成安像长了吸盘的八爪鱼一样,死死扒着东梧,不肯撒手:“打死我也不放,我如果放了手会被他们抓去剁成肉泥,凤先生你不能见死不救。”
东梧根本没管的意思:“你被剁成肉泥与我何干?”
说完,东梧强行把成安扒拉开,掸了掸衣服,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优雅地落了座。缓过神来的店小二赶紧追上去,满脸堆笑地询问菜名去了。
斗篷人见这位厉害的主并不想插手他们的事,便立刻围住成安,准备拿下他。
成安这下真的是插翅难飞,他刚准备跑便被一个斗篷人索住了双手。
成安眼看自己要被这些人带走,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朝凤梧喊道:“凤梧,我知道你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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