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李翰林夫妇在烛前夜话,曹夫人不懂官人为何要请唐徐二人去家塾讲书,要知道老太太是想招两人为赘。
“我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李翰林挑了挑灯花,“那两个后生不是寻常男子,只怕不会答应。”
两人早过了成婚的年纪,却没有娶妻纳妾,听李弥说身边还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表妹,却没有半点旖旎,足以证明两人心性坚定,不是贪花好色之辈;进出李索两家,不曾被富贵荣华迷眼;面对位高者,不卑不亢;又精西学,通诗赋,这哪里是能甘心入赘的人物。
李翰林明知招婿这事不可能成,但也不想让母亲伤心,由着他们折腾罢了。
“那两位小先生又不知道贞儿和柔儿的事,况且他们不是从西洋回来的吗,说不准不信中土神佛呢。”
曹夫人不同意丈夫的看法,二房的两个女儿没嫁出去,自家的女儿也不好在姐姐前面出嫁,女儿明年就要及笄,她心里着急得很,“既然要来府上授课,你再仔细瞧瞧,若两个小先生是真好,就赶紧让二伯去说,莫要再耽搁了。”
李翰林搪塞着答应了,又让夫人停了女儿的针线活儿,说后日起女儿就要去家塾念书。
曹夫人吃惊,自家女儿虽说自小充作男儿教养,但顾着男女大防,诗书都是丈夫亲自教授,怎的突然要去家塾,那两个小先生也同意女子进学堂吗?
曹夫人不乐意,说哪有闺阁小姐混在男儿堆里的。李翰林只说是她是妇人之仁,若真是为女儿打算就让她去家塾长长见识,对处理庶务,相夫教子都有裨益,莫要耽误了女儿。
曹夫人少见丈夫如此严肃,又怕真耽误了女儿,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答应了。
——
答应李翰林去府上讲课后,唐徐两人就开始认真备课,毕竟人家花了真金白银,也不能占糊弄了事,挑灯夜战两日,整理好了教学大纲。
两人都没当过老师,上课前夜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唐颂在李翰林的书斋给他一对一教学。李翰林已过不惑之年,但记忆力不输年轻人,理解力也是好得出奇,不仅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她心中暗叹,不愧是二十出头就能考中进士的才子。
不过半个时辰唐颂就讲完了原本一个时辰的课程。
时间尚早,两人围绕语言学习谈论了一阵,当李翰林知道年纪越小学得越快时,摸了两把胡子就拍板让唐颂也去家塾教授洋文,请她务必答应。
唐颂感慨他为族中子弟绸缪的良苦用心,只说她一定竭尽全力。
毕竟一个月十两银子,也不敢不用心。要知道在敦煌,一家农户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十两银子。
两人踱至家塾,堂中坐着十来个少年儿童,东边角落有一水墨屏风,里面人影绰绰。
“小女妙弦也在堂中,二位先生不会介意吧。”李翰林虽在嘴上试探,但心中做好了女儿被赶出去的准备。
此番是他先斩后奏,毕竟自古没有女子进学堂和男子一道念书的道理。小时候父亲给族中男孩开蒙,他想把妙弦塞进去都被父亲拒绝了。
“翰林何出此言?”
李翰林反应极快,只说自家女儿被自己娇宠坏了,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娴静,以后还望二位先生多费心,若是惹先生不快,也不必给他说,赶她出去便是。
“接受教育是她的权利,我们无权剥夺。”
李翰林闻言顿了顿,连忙拱手道谢。
两人站在廊下听徐图讲课。
徐图低估了给一百年前的小孩讲授西方史的难度,他们连欧洲、亚洲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
他只好临时改变教学计划,从最基础的地理讲起,一边讲还临时找了张大纸,粗画了张世界地图的轮廓。
李翰林是维新派,自诩颇看了些西方地志,了解些风土人情,但是他知道的远不及徐图,他听着听着就让小厮搬来张锦凳,坐在廊下不走了。
座下学生都是半大少年,平日里只学四书五经,突然有年轻先生来讲无用的“杂学”,加上讲得绘声绘色,比那些个圣贤文章有趣多了,个个听得兴致勃勃,如痴如醉。
这年头没有电脑,投影仪,甚至没有最基础的黑板,徐图就让孩子们上讲台上来看洲际方位。
“最后面的那位女同学也上来。”徐图见屏风后面的人稳坐不动,“不然你不知道我刚才讲的是什么。”
“先生,我家夫人吩咐了,小姐只能在屏风后面听书。”一道女声从屏风里传来。
在封建时代,小女孩能来这里上课已经算离经叛道了,徐图看了一眼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男孩,他这样做的确强人所难。
等那些男孩看完,问题也问完,徐图让他们回位置温习,自己拿着地图走到屏风后面。进去一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错愕地望着自己。
“先生——”旁边侍奉的丫鬟大惊失色。
徐图淡淡瞥了丫鬟一眼,将地图铺在书案上让小姑娘看,又提了几个问题,小姑娘对答如流。
一通问答下来,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徐图又问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小姑娘轻声回了句“没有了”便低下了头。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下课可以问我,当然你也可以先和同学讨论,实在弄不懂下次上课的时候问我。”徐图说完就卷起地图退出了屏风。
徐图的课很精彩,直到正午有小厮来传饭,众人才如梦初醒。下午唐颂在堂中讲授英文,学生们也听得入迷,毕竟只要不学四书五经,什么都是有趣的。
下学后,李翰林本想留人小酌,两人婉拒,略喝了杯茶就告辞了。两人一个忙着回去研究壁画古籍,一个想要回去修炼,还要准备后日的课程,根本没功夫喝酒玩乐。
两人绕道去笔架店买了些纸张笔墨,又去买了些吃食,徐图还去订了一张匾额。
唐颂不解为何他要花十两巨资订一张匾额,徐图神秘兮兮地说他自有用处。
回到下寺,徐图拜托柳雨霏帮他画一张精致版世界地图。
柳雨霏许久没有作画,正是手痒的时候,当即就答应了,拿着炭块在徐图的指导下画图。后来课上需要的教学图片都是柳雨霏用炭块一笔一画生生勾勒出来的。
两人隔一日就去李府上课,中间没有休息,直到四月初,李翰林说要放五天的大假。
原来是浴佛节到了。
敦煌是三教繁盛之地,几乎日日有庙会庆典,月月都庆祝节日。除了春节、元宵、中秋,最盛大的就是四月初八的浴佛节。
这浴佛节除了是宗教盛会,更是八方百姓游春之期,盛极一方,热闹非常。
说是放假,唐徐两人倒比平时还忙些。
自四月初一起,莫高窟就游人如织,各地的善男信女、香客游人皆拖家带口、呼朋唤友同行,不论贫富、信仰,都要到佛前烧上一炷香。莫高窟前,马车、驴车、骡车、牛车不绝,甚至还有些香客是骑着骆驼穿越沙漠戈壁而来。
远来的香客带足了干粮素食,有的甚至带了炊具,在途中搭灶做饭,亦有积善之家在大道旁搭了免费供行人歇脚的茶棚,新店台的赵掌柜便是其中一家。
浴佛节期间,莫高窟门庭若市,有些进不来的香客,便在大泉河畔席地而坐,欣赏春光,谈笑风生。商贩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年一度的泼天富贵,卖香烛的、卖炸糕的、卖酿皮的、卖茶饮的,各色小摊,数不胜数;还有卖杂耍的、拨三弦的、唱秦腔的、弹琵琶的、哼小调的,各色艺人使出浑身解数,平时空旷安宁的大泉河一时成了欢声笑语的海洋。
下寺汇集了四面八方来的游人香客,自然忙碌非常。厨房的柴火昼夜不熄,供应给香客的茶水点心不断,王道士节省的银钱都用在了这上面。
王道士日日笑容满面,引来送往;清风负责灶房的一切事务;柳雨霏负责斟茶倒水;唐颂负责去城里采买;徐图负责给香客们讲解;就连整日只知道抄抄写写的杨秀才都不得不放下笔,给香客游人们指路引道。
四月初七清晨,唐颂架着驴车去新店台买茶果,路过友来客栈,赵掌柜眼尖,把她从车水马龙中拦了下来。
赵掌柜吃斋念佛,只是这几日店里生意火爆,实在抽不出身去寺里上香,只好又拜托唐颂捎些素果,表个心意。
赵掌柜为人敦厚良善,每打从他店门前路过,次次都请他们喝些杏皮水或者吃碗蒸糕,哪里有不帮的道理。
唐颂提着沉甸甸的素馔,被一道女声喊住——是李妙弦身边的丫鬟翠儿。
定睛一看,一溜儿大马车接连着,马车周围有不少健妇丫鬟、家丁护卫围着,这阵仗一看就是贵人出游。
“小唐先生——”
中间马车的车帘掀开了一道缝隙,李妙弦笑吟吟朝唐颂点头。翠儿让其他人给唐颂让了条道走到车帘下。
李妙弦用团扇遮了半张脸跟她寒暄,唐颂这才知道是李府家人要去莫高窟礼佛。
李妙弦见那驴车颠簸,让自家男仆帮唐颂驾车,请她坐自家的马车。
有免费舒服的马车坐,唐颂自然不会拒绝,刚要抬腿上车却被翠儿拦下,请去了前面的马车。
这辆马车坐的是李府小姐,前面那辆坐的是李府公子。
在家塾读书的两个小孩见唐颂上车,恭恭敬敬喊了句小唐先生,许久没有碰面的李弥见来人是唐颂也十分惊喜。
一看都是熟人,唐颂也放松了些,一路上说说笑笑,时不时看看窗外春色,倒也十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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