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为了不让王道士和杨秀才发现,唐颂让李妙贞暂时在藏经洞藏身,好在有树根打掩护,他们送饭送被褥还算顺利。
晚间,知道秘密的四人坐在屋里小声密谋李六小姐的出路,毕竟不能一辈子窝在藏经洞。
“先生,你为什么不让六小姐跟他爹回去?”清风不懂小唐先生为什么撒谎,但他知道小唐先生一定有她这么做的道理。
“笨蛋,回去就要嫁给大烟鬼啊,吸毒加赌博,保不齐黄赌毒全占,你让妙贞回去不是毁了她后半辈子吗?”柳雨霏敲了一下不开窍的小脑瓜。
清风揉了揉头,不赞同道:“这有什么,有钱人家才抽得起芙蓉膏,穷人家想抽还没有嘞,而且李家富得流油,六小姐的嫁妆只怕有几十抬,就算新姑爷抽一辈子芙蓉膏也够了。”
“清风,这可不止钱的事。”徐图正色道,“毒品害人,国家现在如此孱弱,跟大烟脱不了干系。”
“这有什么,田里还种着大烟花嘞,我瞧着还怪好看。”清风不以为意。
徐图闻言,发出长长的叹息。
虎门销烟没有破除大清百姓对鸦片的依赖,反倒是售卖鸦片的高利润让清廷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为了筹集镇压太平军国的军费,即便有不少有识之士反对,罂粟的种子还是在华夏大地生了根。
最开始,鸦片种植只在云南风行,但到了光绪年间,鸦片种植已遍及全国,间接导致传统农业衰落,粮食欠收,人为造成饥荒,民不聊生。
清风似懂非懂,他只记得小时候因为地主家的田被征去种鸦片,没有种粮食,那一年就闹了饥荒,地主家也没了余粮,饿死了不少人。
这样说来,鸦片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等明天阿菩和杨秀才出门了,我们跟六小姐好好聊聊,现在睡觉。”唐颂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个话题。
次日,几人在佛窟里商谈。
李妙贞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算,她要去上海,她要和李弥和水春航一样,去上新式学堂。
柳雨霏给她们讲过她在英吉利上学的趣事,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去念大学堂。
“你行不行啊?”徐图看着滔滔不绝的少女,产生怀疑。一个深闺小姐,连家塾都没上过,怎么读大学啊?
“我怎么不行?爹爹为我们姐妹请了西宾在家,我从小也是念了书的。”被人瞧不起,李妙贞气得小脸鼓鼓的,“先生说我的文章不必弥哥哥差,他能去念大学堂,我为何不能去?”
“好吧,是我先入为主了,对不起。”徐图没想到她从小请了私教,干脆利落地道歉,“现在的上海的确有许多不错的女子学校,你碰上好时候了。”
李妙贞闻言,昂首挺胸,相信自己若能去念书,她和李弥谁比谁强还不一定呢。
“人多读书总是有益的。”唐颂冷静道,“只是你一个人去上海读书,你可知这条路有多难吗?比如最简单的,你有钱吗?”
衣食住行,课本笔墨,哪一样不要钱?
这些现实困难可不是雄心壮志和喊口号就能消弭的。
“先生也太小看我了。”李妙贞转过身,撩开外衣,从手臂上取下两个金钏,从脖子上取下一串珍珠项链,从手上刮下两个碧玉戒指。她不敢带太多首饰,只带了日常佩戴的,怕被心细的丫鬟发现,让家里人太快发现自己不见了。
“这些应该够路费和学费了吧,实在不够,大不了到了上海去做工,我识文断字,也通琴棋书画,刺绣也算凑合,总不至于饿死吧。”
几人没想到李妙贞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早早准备好了银钱,连放下小姐身段去做工都想到了,可见她对去上海读书的渴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李妙贞眼神坚定,双拳紧握,“先生,我知前路艰难,但我不会放弃,此乃妙贞夙愿,九死不悔。”
“好,好个九死不悔。”唐颂没想到她有如此高的气性。
她有凌云志,同为女性,自己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唐颂提议,要走就赶紧走,不要再逗留,省得夜长梦多。
唐颂当机立断,下午她就去城里找马车,跟李弥一样,先走陆路到武汉,再乘船直下。
看着弱质纤纤的李妙贞,唐颂总觉得不放心。现在是光绪三十二年,不是二十一世纪。就算是2020年,女孩子出个远门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
得找个靠谱的人送她去上海,送到李弥身边,到时候就算李弥写信回来,山高路远,想要抓李妙贞回敦煌也没那么容易。
这事最麻烦的就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否则李妙贞走不出敦煌。
知道内情的就她、徐图、柳雨霏、清风。
柳雨霏外貌太打眼,清风年纪小,两人排除,只能在她和徐图中间选一个。
唐颂让徐图做选择,留在敦煌应付李府众人和各种杂事,或者送李妙贞南去上海。
“我可以两个都不选吗?”徐图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每月就拿教书先生的钱,没必要干保镖的活儿吧。”
“话不是这么说,能帮一把是一把。”唐颂反驳道,“再说这年头,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上海?”
徐图撇撇嘴:“怎么不放心,我十五岁一个人去英国念高中,她不就去个上海?”
“你是男的,不能感同身受。”唐颂眼里满是无奈,“算了,其他的不说,徐图别忘了自己的专业,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世道,难民逃荒都要找个伴,何况她一个女孩还带着那么多首饰。”
“就是——”柳雨霏见徐图不乐意,自告奋勇道,“算了,某人虚了,干脆我去。”
唐颂摆摆手,沉思片刻,道:“你就算了吧。Fine,我送她去上海。”
“行了,我送她去。”徐图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见李妙贞一脸感动地看着自己,赶紧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怜香惜玉哈,我主要是不想在敦煌应付人。”
唐颂和柳雨霏见状,相视一笑。
在交通不便的时代,人们并不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从敦煌到上海要差不多两个月,唐颂感慨,怪不得她外婆在她每次出远门的时候偷偷给她塞钱,穷家富路是劳动人民朴素的经验总结。
她看着钱袋犯了愁。
李妙贞逃婚去上海这事来得突然,她手里的束脩银子都囤了米粮和年货,剩下的散碎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连路费都不够,更不要说一路上的吃住。
李妙贞说徐图的费用她包了,她那些首饰值不少钱。
唐颂解释道:“敦煌的典当铺、首饰铺都在索家下面,卖你的首饰不就暴露了吗?”
他们在典当上吃了亏,以索家的信息网络,加上索家跟李家还是亲戚,前脚卖首饰,后脚李二爷就能来拿人。
“那没有盘缠,我怎么去上海?”李妙贞耷拉着秀气的眉,下巴微微颤抖。
“莫慌,既然我们答应送你去上海,就一定会做到。”唐颂轻声安慰道,“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的首饰都是顶好的货,留到上海再高价卖,路上不要拿出来,财不外露,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再者你们路上当东西,只能贱卖,亏得不是一星半点。等你到了上海,方方面面都要用钱,穷家富路,手上多些钱,底气也足些。”
李妙贞没想到唐颂为他想得这样周全,一股暖意涌上心尖,眼底也发烫。
“行了,这钱我出了。”徐图在旁边嗑完一把瓜子,拍干净手,“明天把我的翡翠卖了,什么钱都够了。”说着,一扯领口,把脖子上那块碧莹莹的观音摘了下来。
这块翡翠观音是他们在虚空之阵的生存底牌。
唐颂看着徐图,心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冷心热,面上漠不关心,其实古道热肠。
第二天,唐颂两人出门卖翡翠。
没有去敦煌东街,而是去新店台问了几家小铺子和几个游走的胡商,他们都说这翠好,但要么给的价钱低,要么说价高收不了。
一个塔城来的大胡子商人让他们去城里找扎依德伯克,说他是敦煌最大的外商,又喜欢收集各种珍宝,应该能能收这块翡翠。
扎依德伯克见到两人,以为年前与索祈春商讨的茶叶生意有了眉目,热情地端上了奶茶和奶油饼干。
听到两人不是代表索家来的,扎依德伯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下压了压。
“二位是想卖这个吗?”他拿起翡翠观音,半眯着左眼,用随身的放大镜看了又看。
这是一块顶级翡翠,没有一丝杂质,比博德鲁姆的水都要清澈。而且刻了佛像,东洋人和欧洲的东方狂热份子应该会很喜欢。
他看着两人半旧的长衫,两撇八字胡翘起了一个灵巧的弧度,“八百两怎么样?”
唐徐两人喜不自胜,其他商家的报价在五百两到六百五十两之间,扎依德伯克开出了最高价。
唐颂面上不显,沉声道:“扎老板,这块翠是家传之物,算了,不提这些。就按照市场价,八百两还是太低了。”
“哦,这样吗?”扎依德伯克笑道,“既然是传家宝,确实不能太低,八百五十两怎么样?”
唐颂早已察觉扎依德伯克势在必得的炽热目光,说:“这翠您也看到了,是顶好的宝贝,若不是急需用钱,我们也不会卖家传之物,说句实话,八百五十两不是我们心中的价位。”
“那先生你说个价。”
唐颂喝了口奶茶,不疾不徐道:“两千两。”
徐图坐在旁边默默吃饼干,听到唐颂说出“两千两”,噎得连忙喝了两口奶茶。
“上帝,唐先生,这简直是天文数字。”扎依克伯克惊呼,“先生,你们在索府做事,又是古玩鉴赏的行家,应该知道行情,不要欺负我是个外国人就漫天要价。”
黄金有价,玉无价。
唐颂其实不清楚翡翠观音在这个时代到底值多少钱,珠宝行业的水比桃花潭水都要深千尺,为了不贱卖,她只好狮子大开口诈一诈。
“扎老板,唐某真没有喊高价,这翠有多好您也看到了。”
扎依德伯克摊手道:“唐先生,我没有那么多预算,你可以去别家问问。”
唐颂假装挽留,连忙起身:“扎老板,您给我们交个底,要是合适,我们就交你这个朋友,以后有好东西,我们第一时间给你。”
扎依德伯克脑子转得极快,三五秒就打好了算盘。这两人在索家做事,又是行家,手里肯定有不少好货。
“一千二百两,假一赔十,童叟无欺。”
“一千六百两。”唐颂回道。
“一千三百两,不能再多了。”
“一千五百两。”
“唐先生,你们中国人都说好事成双,我诚心交你这个朋友,给你凑个双数,一千四百两,如果不行,你就去别家吧。”
“成交!”
唐颂点好银票,收了字据,银货两讫。
扎依德伯克送走唐徐两人,把玩着手里的翡翠,露出微笑。
这翡翠卖到欧洲和日本,少说三百个金币,到底还是自己大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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