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蒋孝琬带着斯坦因来了。
“道长，我们不远千里来寻三藏真迹，既然藏经洞被官府封了，我们也不强求。”蒋孝琬脸上挂着满满的遗憾，“博士说他只求在藏经洞外照张相片，留作纪念，也不枉他远渡重洋来这一遭。”
说着，斯坦因就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王道士，还恭敬地打了个千儿。
王道士听蒋孝琬这么说，手上银子又沉，想着只是在洞外看看，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唐徐两人一直跟在王道士身侧，就怕斯坦因和蒋孝琬耍诈。
藏经洞外有徐图和树根加砌的一堵新墙，着实什么都看不见。
斯坦因看着那面土墙，气得胡子乱飞，用家乡话乱骂一气。唐徐两人听着，狠狠抿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
“博士，这是怎么了？”王道士问道。
蒋孝琬擦了擦额上汗，虚虚笑道：“博士在感叹这佛窟的精美，情绪有些激动，您不用在意。”
蒋孝琬和斯坦因交谈一阵，没有结论。
斯塔因认为在一堵烂墙面前照相简直是浪费他的相机和底片，蒋孝琬却说来都来了，还是照一张吧。
“蒋先生，要不你们去九层楼那边照相吧，那边现在重新粉刷过，照相应该很出片。”唐颂微笑提议，这两个货离藏经洞越远越好。
“小唐先生说的是，那里好看。”王道士不知道什么叫出片，但听这话头，倒像洋居士要寻个好地方做法事。
自从那日小唐先生给了一笔银子，太清宫就富裕了许多，火砖、粉刷工匠钱、画料钱都不用担心了，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小唐先生无偿捐献的。
这太清宫能昌盛，小唐先生功不可没，王道士自然明白她的功劳，默默记在心里，心想等以后给她立个功德牌位，也供后人烧拜。
众人来到九层楼，斯坦因骂骂咧咧的嘴这才停了下来，让助手快点架相机。
王道士哪里见过这稀罕物，忙问蒋孝琬这洋居士带的什么法器。
蒋孝琬笑着解释了相机的妙处，说连紫禁城的老佛爷都照过，邀请王道士一起照相。
王道士听了这话局促不安，被蒋孝琬半推着就要照相。
“道长，你居中坐着吧。”蒋孝琬笑眯眯地看向王道士，斯坦因也点了点头，同意蒋孝琬的说法。
王道士连忙摆手谦让，道：“洋居士千里迢迢的来，自然该居中位，贫道站在旁边就可以了。”
斯坦因挤出一个还算和善的微笑，道：“中国有句古话好像叫尊老爱幼，道长你比我和蒋年纪都大，自然应该坐中间。”
王道士在两人左一劝，右一说之中不知怎的就坐到了中间主位上，斯坦因和蒋孝琬像金童玉女一般站在椅子的两侧。
三人摆好姿势，助手按下快门，王道士被那声响吓了一跳，耷拉下了嘴角。
徐图站在旁边看三人照相，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照完相，王道士激动不已，毕竟这可是老佛爷同等待遇，只怕连敦煌城里的县太爷都赶不上他。
蒋孝琬笑道：“道长，明日我来太清宫上香时，把照片给你带来。”
王道士闻言受宠若惊，感激地向蒋孝琬行了个礼，请两人去喝茶。
夜色降临，斯坦因和蒋孝琬回了营地。
斯坦因装了一日，火气早就累积到了顶点。
“浪费了一天一无所获，还浪费了一张底片。”斯坦因看着狗儿亲热地舔着蒋孝琬的鞋子，气不过来，踢了它一脚。
那个愚蠢的道士竟然带他去看墙，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斯坦因越想越气：“蒋，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博士，你莫要心急，投石问路，抛砖引玉需要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蒋孝琬无奈地看向发火的斯坦因，“再说今天我们抛出的敲门砖已经有了回响，你何必生气。”
“有吗？”斯坦因在天竺跟那些僧侣打过交道，那些愚蠢贪婪的僧侣，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多是贪财图名之辈。
莫高窟的这个老道士应该也是这般，今天自己对那道士那般客气，又给了钱，他只是想进洞看一看，又不是抢劫经书，他竟然真的只带自己去看墙！
这老道士是在装傻，还是看他好欺负！
“博士，你也应该看到了，那洞门上确实贴了官府的封条。”蒋孝琬将狗儿抱起，顺了顺毛，“那道士想来也是无奈，等我们再探探情况，没准那道士只是在装腔。”
“哦，官府——”斯坦因笑得轻蔑，“你们中国官府不是最喜欢钱吗？怎么到了敦煌这官府转性了？”
斯坦因想起以前行贿收买的那些中国官员，觉得刚才确实是自己失去了理智，这藏经洞有官府插手反倒还容易些了。
“我实在受不了那那邋遢的道士，他到底是道士还是苦行僧啊！”斯坦因最喜洁净，常年穿着灰扑扑道袍的王道士确实不讨他的喜欢。
蒋孝琬见他火气平息了许多，宛转道：“博士还是去考察佛窟吧，争取王道士好感我一人足矣。”
斯坦因闻言，眉毛一挑，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蒋孝琬手里的狗儿，与它嬉闹起来。
第二天，蒋孝琬带着连夜洗好的照片去了太清宫。
王道士活了半辈子，南边北边也都走过一遭，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洋玩意。
“你们看，我的样貌印在这硬壳子上嘞！”王道士拿着相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特别是看到自己坐在中间，洋人和读书人站在自己身后，腰杆子一下就挺直了。
唐颂见他心花怒放，笑道：“阿菩，不过一张相片，你要是稀罕这，你就多照几张留着。”
王道士说人的相貌又不会变，照那么多也是无益。他把照片递给屋内几人传阅，好让他们看看自己昨日的威风。
徐图看到照片，总算知道昨日的场景为什么眼熟了。
这照片不就是经常出现在各种敦煌纪录片和文献里的那张黑白经典嘛，只要有斯坦因和王道士的名字出现，这张照片必定现身。
徐图心里颤颤的，就在昨天，在他无意识间，亲眼见证了历史的诞生。
清风踮脚看着照片，感叹道：“你们瞧，这洋人跟师父也长得差不多嘛，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都是人，还有影子，哪里就像张大车他们说的是鬼了。”
清风上回见了大毛洋人，这次见了小毛洋人，自觉比村里那些人见识广，对洋人也少了敬畏之心，昨日又见他们跟师父照相，更觉洋人也是人，不是鬼，更不害怕了。
蒋孝琬笑道：“小道长说的是，大家都是佛的信徒，自然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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