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盈凝望着陈雨铃泫然欲泣的小脸，轻叹一声。
她伸出葱白食指，点了点陈雨铃额头。
“你呀，就是经验不足。你和霓裳、宁笙、小安他们都一样，在山上过了这么多年，只知道山上的事，都不知道别的了。”
陈雨铃哑口无言，心中却略有疑惑。
宋知盈又何尝不是在山上过了这么多年的？宋知盈却又懂那些事了？
“我虽然下山少，但我看的藏书多。”宋知盈理由十足，“我问你，门中藏书阁第一层西南角，都摆了些什么书？”
陈雨铃微微张嘴，要回答，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藏书阁说是阁，实际上却有一整座山峰高大，是门派师祖挖空了一座山，将山炼制成法宝，最后摆回山峰原位弄出来的。
藏书阁的第一层，摆放的多是些入门级的修炼感悟，也就让外门弟子之类的看去，好争取早日修炼到更高境界。
对陈雨铃这种真传弟子来说，藏书阁一楼，乃至二楼、三楼，都没有什么值得她驻足的。她若在自家峰上寻不到合适的帮助，才可能要到藏书阁看看。
宋知盈冷不丁地问她藏书阁一楼，还只问西南角里有什么，她哪里说得出来！
“藏书阁地下一层西南角，摆的是游记，还有凡俗中的话本小说。”
宋知盈给了答案。
陈雨铃还是不明白。
游记，还有话本小说？
这和下山历练时的经验有什么关系？
“游记中讲述了凡俗中的种种景色。有些书写游记的人也是我们修道中人，他们走过的地方遍布妖魔。还有一些妖魔喜欢伪装成人类的样子，装可怜，引得人同情，跟随他们到危险的地方，好再被他们一口吞了。”
宋知盈循循善诱。
“至于话本小说，虽然都是凡俗中一些比较闲的人编出来的故事，但事是假的，故事中的某些道理却是真的。你如果看得多了，未尝不能从中看出一些经验。”
陈雨铃这才恍然。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宋知盈的目光中再度多出几分崇敬。
她还处于修炼只能学各种功法的层次上，大师姐已经到了世间万事万物都能有助于自己修行的境界了！
她以前还觉得藏书阁里没有多少好东西，哪怕有好东西，也需要大量的门派贡献才能兑换。他们这些弟子都难得能兑换到多少有用的书。
他们有有师门传承，未必非要消耗贡献点来兑换师父师兄姐之类不会的法术。
与其将珍贵的门派贡献浪费在这方面，还不如去兑换丹药更快提升修为，或者兑换神兵法宝，快速增强实力。
实力强了，什么事情难办了？
没想到，藏书阁里那些可能只是给一些天赋有限的弟子打发时间的藏书，都可能有用，能为他们补上某些见识上的匮乏。、
陈雨铃打定主意，回到师门后，就到藏书阁去看看，先看宋知盈说的西南角藏书。
就在这时，大通铺上传来细微的呜咽声。
宋知盈和陈雨铃同时抬头看去。
只见袁碧心双手都变成了狐狸爪子，在自己身上胡乱抓着。
她在被送上马车后，才新换了一身衣服。
她爪子在自己身上胡乱一撕，就又将那身衣服都撕坏了，露出她底下密密麻麻的毛。
爪子撕的时候的力度很大，几乎要将她的皮都撕破。
陈雨铃还想上前，宋知盈已经抬手一点。
“定！”
只有一个字。
袁碧心所有的动作都真被定住了。
任袁碧心表情怎么逐渐扭曲，她双爪都无法再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
陈雨铃松了口气，又好一阵懊恼。
定身术是一个简单的小法术，因定不住和自己修为差不多的任，在实际对战中的意义不大，就很少人专门深入研究。
陈雨铃之前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法术，却没怎么学习，如今仓促中，竟然只想着自己亲自上去按住袁碧心，却没想过还有法术可用。
这样一对比，反应快速，还能以最小的消耗实现最佳效果的宋知盈，当真不知道比她强了多少。
如果只是修炼上的强，陈雨铃还能和自己说，那是天生剑体的强悍之处，莫说她无法比得过宋知盈，整个修仙界中，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能和宋知盈比的。
但当宋知盈展现出的天赋已经超越天生剑体的层次，而涉及到更多方面后，陈雨铃就不得不心服口服。
被定住的袁碧心扭曲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
她再度沉沉睡去。
她长出的白毛也逐渐隐没回皮肤下。
但她的肤色变得更为苍白，还有着一种难言的透明质感，仿佛能让人透过她的皮肤，看到底下的血管，乃至看到血液如何流动。
她头上还长出了一双狐耳。
也就现在正被定住了，否则她怎么都要再转动身体侧睡，好让自己刚刚长出来的尾巴能得到舒展，而不是压在身下。
宋知盈和陈雨铃一起凑在她身旁，仔细地看了会儿她，然后又彼此看了看。
陈雨铃不大确定地问：“师姐，这算是已经完全半妖化了吗？”
妖气侵蚀身体，扛住了最艰难的那一波，然后成为半妖。
这，就是袁碧心现在的状况？
宋知盈点点头。
“她扛住了。”
还算顺利。
就是又瘦了一些，都快瘦到皮包骨了。
但能活下来，那就好半，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补回来。
至于旁边的几名女子……
有一名女子的脑袋都快变成狐狸脑袋了，又像是狐狸长了一张女子的脸，看着就让人害怕。
宋知盈和陈雨铃都不是普通人，不至于因为看到这样的就恐惧，但也不会喜欢多看。
另有一名女子，这时候已经彻底没了气。
狐妖从俞风城中劫掠的女子加起来有十六个。这还是能统计到的。至于有没有那些没有被统计的，就可能只有死去的那些狐妖知道。
宋知盈等人去到白骨窟后，救出来的这些女子，连同袁碧心在内，也就只有七个。如今死了一个。
袁碧心化作半妖，还要等她醒来，看她心智是否清明，有没有被狐妖影响，日后也要变成害人的扼要，才能确定该如何处置她。
一旦半妖为非作歹，那也是要杀了的。
剩下五名女子，还处于和体内妖气对抗的紧要阶段。
宋知盈和陈雨铃在旁边再等了一会，又有两名女子顺利化作半妖，而剩下的三名女子则全部死去。
如她们这般被妖害了的人，格外痛苦。
妖气深入她们体内，与她们融为一体。
只要妖气数量再多一些，她们就会立刻死去，一如宋知盈等人救不回来，甚至都没机会见到的那些女子，恐怕在死去的同时就已经成了狐妖的腹中餐。
进入她们体内的妖气数量再少一些，妖气侵蚀他们身体的时间再短一些，宋知盈等人说不定都有能力帮她们清楚体内妖气。
偏偏如现在这般，妖气的侵蚀程度到达某个区间，宋知盈等人就只能看着她们熬。
死去的四个人要尽快火化。
那四个人的脸都已经被狐狸毛覆盖住了，没那么容易辨认身份。
宋知盈和荡魔司、县衙的人商量过了，这四人的身后事就交给县衙去办，再由莫霓裳跟在旁边掠阵，确保死去的四人不会突然诈尸，变成新的妖魔，也确保最终火化顺利。
宋知盈则留在这里，守着已经完成转变的三名半妖。
林幼安本来也想凑过来的，却被宋知盈以这里的都是女性，不适合林幼安这名男性靠近为由，将林幼安赶了出去。
林幼安被赶走时，还颇为幽怨地瞪了眼陈雨铃。
又过了一天，袁碧心终于醒了。
她是第一个醒的。
她醒来时，就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那上面没有覆盖狐狸毛，却干瘦苍白，清晰地露出骨头的轮廓。
“袁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平静温和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却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更迷糊了。
她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名女子，穿着一袭青衫。
女子的五官精致，其中最动人的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她被女子看着，只觉整个人的都像被泡在了清凉的水中，刚刚醒来时的不安、迷茫都散了几分。
而后，却是被狐妖劫走的恐惧袭上心头。
强烈的恐惧让她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哭声惊动了旁边两名沉睡着的女子，渐渐地，那两女子也醒了，爆发出直冲云霄的尖叫声。
她们都看到躺在身旁的人长了何等奇怪的模样。
看着是还没有完全化形的狐妖，又隐隐有着人的模样。
如果要让宋知盈用她前世的术语来说，那就是恐怖谷效应。
纯正的狐妖、纯正的人类，都不至于让人觉得这般惊怕。当狐的外形和人的外形以奇特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乍一看去是狐，再看看又能看到人形，自以为那真的是人，却又从人身上看到了狐的外表，就那么一瞬间，就能让人觉得格外恐惧。
袁碧心是最早醒来那个，但她一醒来，就先听到宋知盈的招呼，并不曾及时留意躺在自己身旁的人的情况。
还是旁边也传来了尖叫声，她才突兀地意识到，睡在自己身边的究竟是什么人。
好不容易，三名新晋半妖都搞清楚了情况。
她们三个都保留了自己的心智，虽然是半妖，但还有从良机会。
只是她们彼此对望，全是欲哭无泪。
最后留下来的女子外形大多不差，她们现在却愣是变得难看到自己都不敢多看了！
失去清白、以后都不知道如何再面对家里人的恐惧，还有容貌改变、自此成为半妖的不安……
三名女子落着泪，让陈雨铃都忍不住陪着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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