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俞囚时,他还是个小少年。
与百百一般高,全身黑不溜秋的,瘦得快要脱相。
被人遗弃在山门前,蜷缩在石路边,也不说话,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一动不动地看向山路尽头。
他等着那人接他回家。
但那人已经将他抛弃,断没有回来的道理。
他等了一天又一夜。
经历了正午的太阳、午夜的月光,他终于等不下去,饿晕在了山门前。
没人理他,不是不愿,只是不敢。
因为送他来此的人,是个魔修。
纯粹的魔气,绕了俞囚满身。
对于这样的人,宗门一般采取不理不睬的方法,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本该死在山门前。
但不知什么心理,掌门玄为救了他。
彼时柳百百也是刚来到这个世界,通过了宗门大比,成功被玄为收作弟子。她要修到某种境地才能回家,所以那时的她,对强者很感兴趣。
她亲眼所见,玄为呆坐在俞囚的床边,看着他看了好几个时辰。
后来她才知道,他只是在怀念。
怀念着他的师兄,俞囚的亲爹。
俞扶。
说来可笑,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竟与魔修结为夫妇,还诞下一子。
故事的开始便非人心所向,所以结局也不尽如人意。
魔修将魔根种在俞囚体内后,便率领部分魔修攻上玄剑派,最终与俞扶同归于尽,死在护山阵前。
年纪轻轻,失了双亲。
又整日受尽魔根的折磨。俞囚自醒后,便只会呆愣地看着窗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一口气全靠玄为定时定点输的灵力吊着。
百百偶尔会来看看他。
只是俞囚全然没在意她罢了,甚至就连个眼神都不会分给她。
但百百不在意,她自有她的打算。
正所谓上有师兄下有师妹,夹在中间总是“娘不疼爹不爱”的。况且她不是被捡来的,没有师妹凄惨的来历,也没有师兄超凡的修为,修为靠一点一滴累积,即便天赋再高,一朝一夕间也不能飞黄腾达,所以师尊不会对她有过多的关注。
于是她把注意打到了俞囚身上。
她能看出玄为对他的在乎,所以即便当时不知道他的身世,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去俞囚眼前刷存在感。
不过毫无作用就是了。
直到某天傍晚,夕阳如火苗般灼烧着云层,百百照例打算去俞囚屋里走一遭。
只是她刚行至门口时,却突然闻到股烧焦的味道。
百百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反应为什么就那么快,她踹开门,迅速冲进屋里,把倒地的俞囚拖了出来。
那场火其实并不大,烛台倒落,只来得及烧焦地毯,甚至俞囚唯一的伤还是被百百吓到后,碰到火焰造成的。
但她当时所见,很奇怪。
俞囚跌坐在地上,手抬起,手指将要触碰到火焰。
距离越来越近,他就像毫无知觉。
是个正常人看见这一幕都会感到奇怪,所以百百拖出他后,第一时间便是劝诫他。
两人跌坐在门口台阶上,百百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上了灰尘,她没管衣物,反而单手掐住俞囚的脸颊,强制让他看向自己。
尘土也沾染上了他的衣物,他很狼狈,但百百却把他弄得更脏、更乱。
“你不要命了?!”她自以为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难免声音会大点。
俞囚没有讲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百百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歇斯底里的模样,与他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她突然觉得很累。
其实并没有必要管他,万事万物不该急于求成,获得了关注又能怎样呢?
说到底,其实回去也毫无意义。
她陷入一种“什么事都无所谓了”的情绪中,不自觉地松开钳制住俞囚的手。
她低下头,俞囚的脑袋也自然垂下。
两厢对坐,又彼此沉默。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他们没人说话,就这样坐到夜幕低垂。
百百轻声叹气,就像是说一句不重要的抱怨而已,她道:“你不疼吗?”
“……”
是意料之中的沉默,她也没想过会得到回答。
于是气氛再次凝固。
坐得久了,百百屁股也有些麻了,就在她打算动弹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很小,很小。
小到如果不是安静的夜晚,又或者不是距离近到仿佛心跳就在耳边,那她不会听见。
“……疼。”
“什么?”即便距离已经很近,她仍旧有些听不清。
于是百百往前坐,凑近了听。
“疼……很疼。”
那是她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因许久不曾开口说话,所以声音很嘶哑。
其实他说的是魔根导致的疼痛,但百百不知道。
她以为俞囚是被火苗灼伤而痛,所以左思右想,便开始忽悠道:“这样吧,我给你变个戏法。”
百百大咧咧地拽过他的手,殊不知这样会更痛。
但俞囚没有挣扎。
百百初来乍到,刚接触修习,所学不多,只能粗略地止血止痛。
她另一只空闲的手悬在半空,挡住俞囚向下投去的视线,她故弄玄虚地轻摆手,最后慢慢移开。
奈何俞囚指尖皮肤通红,却并未流血,肉眼也见不到成效。
百百只能讪讪移开横在两人中间的手。
“哈哈抱歉,有点……学艺不精。”她还挺尴尬的,“你觉得好点了吗?”
“嗯……”俞囚好像没说完。
百百又凑近了些,她想听清俞囚后面的话。
上面距离近了,她便下意识松开握着俞囚的手。
出乎意料的,俞囚反握住她的手。
后面的话也清晰了。
“疼……很疼,我好痛。”
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歌如泣。
“师姐,救救我。”
……
她被这一声“师姐”冲昏了头。
抓着俞囚就往主殿跑,生怕他死在眼前。
只是闹了个乌龙。
俞囚会痛是因为魔根,而非灼伤。
自此知道俞囚不喜他人触碰后,便一直提醒自己多加注意。
虽然时常忘记。
思绪慢慢收回,不适也渐缓。
百百抬头望天,看云卷云舒,只觉得一派宁静。
系统给她画了大饼,若是柳珂能活过小说中期,她便能回家。
但其实百百对之前的生活并无太多留恋,她的生活稀松平常,朝九晚五,没什么特殊。
而且,她在此处,待了十年。
十年于修者而言,很短,但对她来说,很长。
长到足以可以适应一切。
况且别的不说,就她现在这个负数的好感,达成任务遥遥无期。
所以一切随缘。
她长舒一口气。
果然,摆烂的人生就是最舒服的。
心态放好后,连带着看什么都是舒畅的。
只是眼前却突然多出张人脸。
百百心脏险些漏跳一拍。
谢谢,她心态倒还没有放得那么低。
眼前人是谢弋,他正弯腰看她,脸就正好抵在她的视线中央。
看清楚后,百百果断闭上眼,选择视而不见。
谢弋见此控诉道:“柳珂,你的心好冷啊。”
百百:……
她只能被迫睁开眼,看见谢弋的那张脸。
“怎么了?”本着来者是客的态度,百百语气还很柔和。
谢弋:“没事,我就是无聊了,找你来唠唠。”
百百诚恳道:“我不无聊,我现在想吐。”
“憋着。”
百百:……
她的命也是命。
见她一脸生无可恋,谢弋反而很自觉地在旁落座。
百百缓过一阵,突然问他:“你认识那人吗?”
她朝李幸丸方向做了个眼神。
谢弋接收信号,也自然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知道,前阵子宗门大比出来的新秀,人不错,剑舞得也好。”
“……嗯。”百百若有所思。
“怎么?你对人家感兴趣?”谢弋凑近看她,“莫不是不服气,想跟她过过招?”
不是,她看着就这么像随时会干架的人吗?
百百还没理他,谢弋又呛声道:“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够人打的。”
柳珂很弱,但柳百百不是。
他又把她当作柳珂。
谢弋也意识到了,忙找补:“没有,你和柳珂不一样,说不定能打上两招呢。”
这话二人之间说说也就算了,但现在场上还有第三人。
“咳咳咳咳咳……!”
百百猛烈咳嗽,以期能盖住谢弋的声音。
但很可惜没来得及,恐怕这话一字一句全进温守执耳朵里了。
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百百闭上眼睛不愿面对,往常嘴没停的谢弋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不适的感觉愈发强烈。
但想象中的质问并没有来,百百睁开眼,温守执仍泡着姜茶,没有多余的反应,好像对他俩人之间的对话并不在意。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百百向谢弋投去一个眼刀,后者也在温守执看不见的地方双手合十道歉。
后续的聊天就有所顾及,百百还一边听一边注意着温守执的反应,很多话头也没接上来。
甚至几次三番无人答话,致使气氛逐渐尴尬。
就在谢弋想着如何跑路时,终于来人救他于水火之中。
“秦珂!”
百百循声看去。
“你居然还活着。”孟栖一幅白日撞鬼的表情。
瞧瞧,这是什么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